而與此同時的賈家卻并不太平,倒也不是出了什么災(zāi)禍,而是隔壁東府的蓉大奶奶秦可卿病重。
“怎么就病重了?先前不是說有喜了嗎?“王熙鳳素來跟她關(guān)系好,這會兒聽著信兒便有些急了。
尤氏抹著眼淚,臉色似是有些不自在,道:“一時說是有喜了,一時又說不是……如今卻是病得愈發(fā)重了,眼看著竟仿佛不大好了,你與她向來要好,多去陪陪她也好,只怕……沒多少日子了.....”
王熙鳳眉頭緊擰,區(qū)區(qū)一個滑脈罷了,太醫(yī)還能診錯了?轉(zhuǎn)而瞧見尤氏臉上一閃而過的不自在,又思及平日隱約的謠言和那日焦大的醉話,她這心里便猛地咯噔一聲,若當(dāng)真是如此,這秦可卿突然病重恐怕就是心病了。
“我這就去瞧瞧她?!?p> 秦可卿的屋子還是那樣的奢華,屋內(nèi)各色擺件無一不是古董珍藏,只躺在床上的那個人卻再不復(fù)以往的神采飛揚(yáng)。
王熙鳳乍一見她臉色就變了,眼淚嘩啦啦的就往下落,“怎么就成這副模樣了?”
過去多美的一個人啊,如今卻瘦得都脫了相,整個人死氣沉沉的,真真是判若兩日一般。
“你來了?!鼻乜汕涿銖?qiáng)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道:“不必為我哭,不值當(dāng)。”
王熙鳳坐在床邊緊緊握住她的手,小聲問道:“可是你婆婆……”
秦可卿搖搖頭,“婆婆待我是極好的,是我辜負(fù)了她的一片真心。”
這話其實(shí)也就是默認(rèn)了她與賈珍之間的關(guān)系。
王熙鳳不禁咬牙,恨鐵不成鋼道:“你怎么就這么糊涂!”
秦可卿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回答,只紅了眼圈兒落下淚來。
王熙鳳有心想罵她,但瞧著她如今的模樣,卻又于心不忍,最終還是將一肚子的惱怒都咽了回去,不忍再在她的心口上插刀子,只岔開這個話題,與她聊了些別的閑話,眼看天色暗了下來才回了榮府去。
回到自個兒的屋子里,王熙鳳才忍不住罵道:“那老東西當(dāng)真不是個東西,她自己也是個糊涂的!”
外頭美人多的是,如何就非盯上自己的兒媳婦了?做出如此喪天良的事,也不怕天打雷劈!
平兒知道她在說什么,聞言就不由冷笑,“一家子爛透了的玩意兒?!?p> 王熙鳳瞪她,“你夠了啊,她不過也是被逼無奈罷了?!?p> “這話奶奶自個兒信嗎?“平兒嗤笑一聲,道:“她若當(dāng)真不愿意,我就不信那人敢強(qiáng)逼她,但凡她能喊一聲也好。”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性子,最是溫軟的一個人?!?p> 平兒白了一眼,不說話了。
王熙鳳氣結(jié),臉色陰沉沉的坐在一旁。
若換作是她,早就一腳將那老東西的那玩意兒給踢廢了,哪怕不敢這樣干。只抵死不從,他又能如何?是以即使嘴上為秦可卿百般開脫,但心里卻未嘗不知,這事兒上,賈珍不是個東西,但秦可卿卻也未必?zé)o辜。
私底下這樣的謠言由來已久,先前可從不曾見她有任何異樣表露出來,平日里大家相處時都顯得再正常不過,真正病倒了,卻是自打那日焦大當(dāng)眾揭開那層遮羞布之后。
想到這兒,王熙鳳也不禁感覺有些乏味,心里惱著,之后的好幾日也不曾再去看秦可卿,不想一天夜里卻突然夢見了她來與自己道別,還說了些奇奇怪怪的話,猛地驚醒后便聽見了噩耗。
“蓉大奶奶去了!”
王熙鳳當(dāng)即面色一白,不及多想什么,忙不迭穿戴好便匆匆朝著東府趕了去。
賈寶玉也被外頭的動靜給吵醒了,“發(fā)生什么事了?”
只見晴雯披散著頭發(fā)走了進(jìn)來,回道:“東府方才來人報喪,蓉大奶奶去了?!?p> 賈寶玉頓覺五雷轟頂,胸口一疼,一口血便噴了出來。
“寶玉!”襲人、晴雯等丫頭大驚失色,忙要去請大夫,被賈寶玉給攔了下來。
“不許聲張,我無事,快給我穿衣梳洗,我要去送送可卿?!?p> 襲人等人見他堅決,只得隨了他的意,扶著他起身梳洗穿戴。
待賈寶玉趕到時,寧府門口已然掛起了白燈籠,府內(nèi)一片哭聲哀嚎,尤以賈珍聲音最大,哭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死了老婆呢。
而秦可卿的男人賈蓉卻只在一旁默默垂淚,不聲不響的,如同局外人一般,媳婦死了,親相公淡然以對,公公卻一口一個“恨不能跟著一起去了”,這樣古怪的場景不免引得眾人暗自嘀咕揣測。
“璉二奶奶,我們家太太傷心過度病倒了,如今已是下不來床了,這喪事只怕還得勞煩璉二奶奶費(fèi)心了。”
王熙鳳柳眉一挑,嗤笑不已。
傷心過度病倒了?只怕是不愿給秦可卿操辦喪事借口躲了罷。
不過再一瞧賈珍那副如喪考妣的鬼樣子,王熙鳳倒有些同情尤氏了,換作是誰都該不痛快了。
也不知這賈珍究竟是當(dāng)世人都是傻子看不出來,還是待秦可卿當(dāng)真有一份真心,作為公公,在這個兒媳婦的喪事上表現(xiàn)得比兒子都要上心千百倍,不僅哭得驚天動地撕心裂肺,還費(fèi)盡心思忙前忙后,極盡可能的隆重操辦。
停靈這七七四十九日,請了一百零八位禪僧于大廳內(nèi)誦經(jīng)超度亡魂,以免亡者罪責(zé),一日不曾停歇。
又于天香樓上設(shè)壇,九十九位道士在此打醮四十九日,為其求福禳災(zāi)。
后再停靈于薈芳園中,五十位高僧及五十位道士共同為其做法...整套流程下來極其隆重,排場之大令人膛目結(jié)舌。
這倒也罷,最叫人詬病的卻是那一具棺木,竟是金絲楠木所制而成!
金絲楠木色澤橙黃,在陽光下看起來金燦燦的,木質(zhì)極其堅硬,自古有“水不能浸,蟻不能穴”之說,千年不腐,珍貴異常,向來是皇家專用。
眾人一見這東西頓時齊齊變了臉色賈政更是直言相勸,“此物非常人能用還是換作杉木罷?!?p> 然而賈珍此時卻根本聽不進(jìn)只言片語,只滿心恨不能將天底下一切最好的都給自己那可憐的兒媳婦,竟是不顧勸阻一意孤行,如此這般還嫌不夠,竟是又拿了大筆銀子去給自己的兒子捐了個五品的官職,只為了叫兒媳婦的喪事能辦得再風(fēng)光些。
這么些年也沒見他惦記給兒子捐個官,如今卻是想起來了……隨著秦可卿的喪事操辦起來,關(guān)于這公公和兒媳婦之間不得不說的秘密也悄然傳開了,在眾人還尚未察覺之時,這寧府的名聲已然是爛透了。
黛玉帶著雪雁也來露了個臉,而后就又匆匆回了大報恩寺,不肯多逗留片刻。
這寧府實(shí)在太不像話了。
所謂的四王八公一個都跑不了,偏這賈珍卻嫌死得不夠快,硬是要再送個把柄給上頭,就連后世權(quán)傾朝野的和珅,最后被清算時其中有一條罪名就是擅自使用了金絲楠木,犯了僭越之罪,這所謂的寧國府又算的了什么?秦可卿也配用金絲楠木?真真是找死!
“珍大老爺?shù)倪@種種作為無不體現(xiàn)出他有多看重蓉大奶奶,莫非外頭的傳言都是真的?”小丫頭湊過來有些八卦。
徐嬤嬤瞪了她一眼,斥道:“什么臟東西也拿出來污了姑娘的耳朵?!?p> 小丫頭嚇得縮了縮脖子,閉嘴不敢再胡言。
卻見雪雁皺緊了眉,滿面嫌惡之色毫不掩飾,“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登東府的門了?!惫蛢合眿D都能滾到一處去,還有隱約聽聞那秦可卿竟是懷了身孕活活將自己給逼死的,那這腹中胎兒…太惡心人了。
黛玉見狀只寵溺一笑,“那咱們就再不去了?!?p> 事實(shí)上又何止她們犯惡心呢?
那惜春聽聞這些傳言后更是當(dāng)場吐出了早飯任憑旁人百般勸說,她都堅決不肯踏足自己家中一步,不愿送秦可卿最后一程,更不愿見她那沒人倫的兄長。
探春見她如此就勸道:“你何苦呢?你父親滿腦子只有飛升成仙,再是靠不住的,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你那兄長和侄兒了,如今你這般不給臉面,豈不招人惱恨,將來可如何是好呢?“
迎春倒是不比探春功利,只是嘆道:“無論如何,終究死者為大,好歹去送一送罷?!?p> “不去!”惜春堅決不肯,冷笑道:“我只恨不能自己選擇出身,若是可以便是投生為那無父無母孤苦無依的孤兒都比這樣的身世好得多,好歹清清白白干干凈凈!那滿府上下皆爛到了根子里,簡直臭不可聞,莫說踏足,便是聽見了我都嫌污了我的耳朵,提起來都嫌臟了我的嘴!待我再長大些,我便絞了頭發(fā)做姑子去,日后常伴青燈古佛,洗凈我這一身污穢!“
“若你們真拿我當(dāng)姐妹,就不必再勸我,總之我意已決?!?p> 迎春和探春二人面面相覷,皆暗自長嘆,閉口不再言語。
屋外正要來勸她的王熙鳳也愣了愣轉(zhuǎn)頭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