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藍兮螢猛然睜開眼,一坐而起,看向旁邊同樣坐起來的南宮琴裳,心中百味陳雜。
看見他望著自己的眼神,也有點古怪,突然很想知道他有沒有進入自己的世界,如果進入了,有沒有看到什么東西……
但轉(zhuǎn)念一想,她小時候不是玩樂就是練功寫字,最過分的也莫過于捉弄一下別人,并無不良嗜好,她擔(dān)心個什么勁兒?
“你……還真是有意思!”南宮琴裳一本正經(jīng)地說出這么一句,神色和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肅認真,與他平時的作風(fēng)簡直天壤之別!
“???”藍兮螢驚疑不定,半天回不出一句話。
藍兮螢愣了一會兒,對他翻一個白眼,哼一聲,下榻揚長而去。此時此刻,那綿肌的藥效也早已去得差不多了。
這次南宮琴裳只是靜靜看著她遠去,沒有阻攔她。
她藍兮螢的二十年,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眾星捧月的二十年,也是為莊里的水寒劍勾心斗角,血雨腥風(fēng)的二十年,她見過太多虛偽的人和奇怪的事了,人吶,總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找罪受!還不如隨心所欲,任性胡來幾年呢!那些虛無縹緲的關(guān)系和道理,去他的!
這是藍兮螢的處事準則。
這樣一個有趣別扭的她,讓南宮琴裳來了很大的興趣。然而,也僅僅是興趣而已。感情是世間毒藥,他可不會讓自己中毒。
轉(zhuǎn)眼藍兮螢已經(jīng)到達剛才的荒山,遠遠望去,楚客塵和南宮寒殤還在惡戰(zhàn)!二強相爭,方圓百里已是一片廢墟,滿目瘡痍,連天空都異象頻生。
因為魔靈附體的緣故,楚客塵周身魔氣四溢,打架完全一改往日的從容,更多了幾分狠辣。
可他眼中清明還在,藍兮螢知道,玉心是在一邊壓制魔靈,一邊應(yīng)付魔尊。
酣戰(zhàn)的兩人都傷痕累累,再不停下,大有同歸于盡的勢頭。
藍兮螢真想把這個南宮寒殤罵個狗血淋頭,但想到錦國那些事,又有些罵不出口,只嘆了一句晦氣,趕緊過去幫忙。
藍兮螢才混入二人的戰(zhàn)圈,忽然天空炸起數(shù)道驚雷,閃電撲喇喇劈下,照得四周恍如白晝,地面也被劈出縱橫交錯數(shù)道口子,其中一道天雷落下,正中南宮寒殤!
楚客塵雖專修五行,但也精通五靈術(shù),見兮螢師妹平安歸來,他再沒了顧慮,引天雷降下。
經(jīng)這滅頂一擊,妖皇受到極大重創(chuàng),他連連后退數(shù)步,一口鮮血噴出,腦內(nèi)轟鳴之聲不絕,甚至在一瞬間,五識盡皆失靈!
好不容易緩沖過來,未待有什么動作,已覺心口一陣劇痛!
歲塵劍整個貫穿南宮寒殤的心房而過,毫不猶豫,勢急狠絕!
突起劇變,藍兮螢大為震驚,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就那樣看著南宮寒殤在滿眼憤恨和不甘中化為一條黑龍,看著楚客塵將歲塵輕描淡寫地插回鞘中。
此時玉心眉心的魔印,已經(jīng)變成紫到發(fā)黑的顏色,他的眼中漆黑一片,看不出悲喜。
做完這一切,楚客塵定定地站在原地,定定地看著藍兮螢,眼神里滿是難以訴說的寥落與空寂。
藍兮螢被他盯的莫名心中一空。
二人四目相對,說不出任何話,就這么看著,過了很久……
剎那間,楚客塵身上柔和的銀光大盛,強勢沖散了周身四溢的魔氣,光華萬丈中,那些紫色的魔印終于消失,他的目光也變?yōu)槿缤找话愕那迕魍笍兀謇浔瘧憽?p> “玉心,你沒事吧?”藍兮螢親手親腳地走到他身前,上下打量著他,伸出手在他眼前揮了揮!
“無事?!背蛪m望著地上南宮寒殤的原形,雙眉緊蹙,眼底閃過一抹不忍與愧怍。
這抹不易被人察覺的微妙神色,被一直盯著他的藍兮螢捕捉到了,藍兮螢道:“不要怪自己,剛才你入魔了,做什么也不受自己控制,這不是你的錯,況且……況且南宮寒殤身為妖皇,為搶奪滅靈八劍做盡壞事,挑起各界大戰(zhàn),殺了那么多無辜的人,他本來就……該死!”
楚客塵對她的勸慰毫無反應(yīng),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反而是藍兮螢,在說完該死這句話后,微微有些心虛……
“他真的該死嗎?藍兮螢,我兄長他真的該死嗎?”
這時,南宮琴裳的聲音從天邊傳來,紅影一閃,果然是他。
南宮琴裳先是看了一眼兄長的尸身,再看向藍兮螢和楚客塵,眼中幾乎噴出火來!
“當(dāng)然?!彼槟蠈m兄弟倆的遭遇,但是南宮寒殤為達目的殘害無辜,也不是什么善茬。
“你……我要你們償命!”南宮琴裳悲憤難平,臉色瞬間變得猙獰而恐怖,袍袖一揚,妖力噴涌而出,紫色光芒飛上天空,在空中結(jié)成一張巨大的網(wǎng),直向藍兮螢和楚客塵罩去!
楚客塵面色一凝,一把抓起藍兮螢的手,兩人化作一道銀光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一擊不成,南宮琴裳氣的腸子都要青了,拼命壓下追上去和楚客塵決一死戰(zhàn)的念頭,回頭去看兄長的尸體。
不顧一切地撲倒在他身旁,所有的怒火都被這一刻噴薄而出的巨大哀慟所吞噬……
這個一向訓(xùn)斥著他,但也愛護著他的唯一的兄長沒了,真的沒了!從此挑起妖界的重擔(dān)挑在他肩上了,偌大的六界也只剩他一個了……
另一頭,楚客塵已帶著藍兮螢走出魔界,來到仙界溟海上,兩人一路無話。
“怎么了?”
藍兮螢一路上不聲不響心不在焉的,一點不像從前,楚客塵知道她心里裝著事情。
“嗯……我只是沒想到,你殺妖皇竟會如此干脆?!?p> “如你所說,他聯(lián)盟元清綰,挑起紛爭,殘害無辜,死不足惜。而且……其實真正的妖皇也并不是他,真正的六界之主,修功德,承大道,必是造福一方的人物,不會輕易被殺,能殺妖皇者,只有天帝、仙君、魔尊、冥王、人王這五位同樣是一界之主的人物?!?p> “那奇了怪了,不是妖皇怎么還做了妖皇呢?”藍兮螢更加不能理解這個。
“世事繁雜,真假難辨,很多事情,不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就能順理成章的……但是大道難欺,終究總會回歸正途?!?p> “額……”藍兮螢聽得稀里糊涂,表示頭疼,“呀!對了,那個千眼魔魂陣呢,又是怎么回事?”
“千眼魔魂陣是元夢華身死之后,魔尊以其魂魄為陣眼而設(shè)的一方殺陣,此陣設(shè)在哪里,就會吸引方圓百里以內(nèi)的怨靈前來,靈不死不滅,以靈誅殺陣中之人,可確保萬無一失。多年以來,死在此陣中的仙神大能不計其數(shù),鮮少有逃出去的?!?p> “這么說還有逃出去的嘍?”不是講靈不死不滅嘛,什么人還能從這種鬼東西手里逃生?
“有三種人可以。怨靈不能侵擾的至善之人,怨靈不會謀害的至惡之人,還有怨靈不愿加害的至親之人。說來也是托你的福,陣中皆是你的同門,所以他們終究沒有對我們下殺手。”
“那這兩兄弟擺這個陣是擺著玩兒的?”藍兮螢不能理解。
“此陣是魔尊的,南宮寒殤并不知陣理,只是借用。妖魔聯(lián)盟看似聲勢浩大,實則各懷鬼胎,此番只怕是魔尊借了陣又有所保留,才讓南宮寒殤白忙了一場?!?p> 藍兮螢暗暗慶幸道:“還好陣里的靈是水寒山莊和火閻山莊的師兄弟,不然我們就真走不出來了。”
“是啊……”楚客塵出神良久,不禁想起了自己體內(nèi)的魔靈:“我自是不畏生死,只怕墮落了與邪魔同流合污,如果有那么一天,你切莫手軟,殺我就是。”
生死之言,在楚客塵嘴里是如此平平淡淡,藍兮螢不禁毛骨悚然,“什么話!活著多不容易,就不會想辦法解決啊,動不動就殺啊死啊的,得了得了?!?p> 藍兮螢真的很不喜歡輕視生死的人,尤其是最不喜歡楚客塵輕視生死!活著多好啊,活著,一切才有意義,一切才有可能嘛!
藍兮螢剛想開口說什么,沒想到這一次楚客塵主動開口:“你為什么,要叫我玉心?”
難得他主動同自己搭話,藍兮螢本想賣個關(guān)子打個趣,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無從玩起,泄氣道:“那我叫你什么?叫師兄覺得太沒新意,直接叫你的名字又太生分,這樣叫就是再好不過啦!”
楚客塵一頭黑線……
此時天還未亮,一切都是黑沉沉的,唯有天邊那一輪巨大的白玉盤散發(fā)著柔和的光芒,讓這里添上了一層靜謐的美。
到達百絕島的冰島上空,一片靜寂中,突然,藍兮螢“啊”了一聲,楚客塵立即問道:“怎么了?”
他猛地回頭,見剛才還在自己旁邊的藍兮螢已不見了蹤影。
“兮螢!”他一邊呼喚一邊四處張望,忽覺從底下的冰島傳上來一股奇大的吸力,他施個定身咒在空中立定,思量再三,便撤了法術(shù),瞬間失重感涌來,眼前一陣天旋地轉(zhuǎn)……
漆黑中一直在下墜,終于落到了實地,憑借一雙很好的夜眼,楚客塵看清這地兒是一座濕氣很重的土窟。
土窟奇大異常,窟墻上滿是大大小小的凹坑,里面注滿了不知從哪兒來的水,周圍盡是斑斕的鐘乳與怪石,羊腸小道錯綜復(fù)雜,好像一座巨大的迷宮,置身其中,迷霧彌漫,陰森無比!
仰望頭頂,滿是數(shù)不勝數(shù),長而尖利的石棱,它們密密麻麻的垂掛而下,看起來搖搖欲墜,似乎下一刻就會掉下來,砸穿人的腦袋!
還有無數(shù)露珠,沿著石棱一滴滴落下,冷不防掉在臉上,一陣涼意,涼到了心里。
冰島之下,居然還有此等世中之世!
沒見到兮螢,楚客塵頗為不安,再次喚道:“兮螢!”
“啊,我在這兒!”藍兮螢不知從哪兒竄了出來,跳到他身后。
楚客塵回過頭看著藍兮螢。
這里濕氣甚重,藍兮螢的眉毛和頭發(fā)上都凝結(jié)了一層冰霜,她臉色漲得通紅,還笑嘻嘻地對著玉心哈了一口熱氣,見他毫無反應(yīng),整個人如泄了氣的皮球:“玉心啊,你怎么也掉下來了呢,我還指望你救我呢!”
楚客塵只是搖了搖頭,沉默不語。
藍兮螢打量四周:“這是什么地方?為什么我以真氣護體,還是這么冷呢?”
“猜的沒錯的話,這應(yīng)該也是八方歸墟之一,實方幽冥之土?!?p> 楚客塵一邊說著一邊凝神結(jié)印,慢慢的,他手中匯聚著洶涌的靈氣。
“這樣啊,那我們現(xiàn)在要怎么出去?”藍兮螢在這里待得很難受,又蹦又跳,一刻也不肯多逗留,一個勁兒埋怨自己運氣太背,好不容易逃出了魔域,結(jié)果又被困歸墟,叫人氣不氣?
“八方歸墟各有特異之處,各自所孕育出的八命,也就是滅靈劍可以將其打開,除此之外,只有幾方可以隨意進出,有幾方則不能,需要某些契機,甚至有幾方,一旦誤闖了便是有進無出!不過既然無緣無故進入了這里,說明還是有出去的契機。”
楚客塵解釋時,掐出一個火行訣,一團火焰自他掌心生成,熾熱的炎風(fēng)一出,藍兮螢立時覺得這霜寒露重的難受勁兒消去許多。
“你有辦法嗎?”藍兮螢問道。
“還沒有。”
“這樣啊……”毫無征兆,藍兮螢倏忽間一把抓住楚客塵的手。
他的手渾厚而透著青紅,皮膚皸裂,很是粗糙,顯然是一雙吃過苦的手,但是修長而骨節(jié)分明,還是分外好看的,觸之溫暖有力,真是叫人舍不得放開??!
楚客塵渾身一僵,錯愕中眉頭禁蹙。
看來這一舉動叫他很無措呢!
心里卻在暗暗歡喜:“瞧他那個反應(yīng),該不會從來沒和女孩抓過手吧?不應(yīng)該呀,以他風(fēng)姿,怎么會沒有女孩牽他的手呢?”
“玉心,你都是活了兩輩子的老油條了,我就不信你沒幾個桃花!”藍兮螢信誓旦旦地說。
“你……你都知道了?”楚客塵注意到的并不是她說的桃花,而是兩輩子。
他的過去,除了萇煜師弟,誰也不知道的。
“哦,忘記跟你講了,剛才我與那南宮琴裳纏斗,冒犯了生靈樹,看到了千年前發(fā)生過的事……”
“原來如此?!背蛪m頓了頓,又不動神色道:“感情,我見過不少,但從未試過。”
“額……”不知為何,藍兮螢喜上心頭。
“哎呀你不要老是皺眉呀,多不好看!”藍兮螢破天荒的心生負罪感,趕緊放開他的雙手,低聲埋怨:“我不抓了還不行嘛!”
手被藍兮螢放開以后,楚客塵并沒有立即收回去,而是還硬生生定在半空。
也許真的中了情毒吧,她的手走開后,他心里反而空落落的。
“唉——”藍兮螢心煩氣躁,長嘆一聲,出又出不去,想欺負身邊人又不敢,藍兮螢啊藍兮螢,你怎么就這么窩囊呢!
她心頭正感慨,身體卻被一只手一攬,眼前立刻被一片白色填滿……
天崩地裂,火山爆發(fā)!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已經(jīng)整個傾靠在了他的身上,一時,她立即被巨大的興奮感和安全感給吞噬!
楚客塵盤膝而坐,藍兮螢幾乎把一半的重量都壓在他身上,在巨大的安全感中,她的頭毫無顧忌地枕到他身上,耳邊是他微微泛著濕熱的呼吸,心里更是微微的癢。
此時此刻,就是再好的香床軟枕,都比不上他的肩頭來的舒服。
這短暫的后半夜極讓人快樂,極讓人心動!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著的,等藍兮螢再次睜開眼睛,東方已然發(fā)白,而旁邊的玉心始終閉著眼,凝神打坐。
這一覺睡得可真舒服??!藍兮螢自問這輩子都沒睡過這么爽的一覺,感覺嘴角略有些濕意,忍不住拿手一擦。
天啊,自己居然流口水了!立馬嚇得一跳而起,驚呼一聲。
“怎么了?”楚客塵睜眼,入目就是一個滿是狼狽相的藍兮螢,同時視線也掃到了她犯濕的嘴角,以及自己肩頭那一抹濕意……
如此叫人哭笑不得的事,他愣是一派風(fēng)輕云淡,泰然自若,他好像什么都見識過了,對啥都沒有多大興趣。
“咳咳,昨晚睡得太舒服,失態(tài)了,抱歉哈!”藍兮螢一邊厚著臉皮笑嘻嘻地道歉,一邊活動筋骨。
“舒服?”楚客塵不解——坐著睡了半晚也能舒服?
“當(dāng)然啦!因為是和你……唉,算了!”
“只是心里舒服罷了,身體上可一點兒也不舒服!”藍兮螢活動筋骨的樣子,就好像被人拉去干了一天的苦工。
“玉心你怎么這么不知趣呀,真是直成了一塊木頭!“藍兮螢翻個白眼,揉揉太陽穴,“我倆兩夜未歸,不知道他們發(fā)現(xiàn)沒有,得回去了。”
“就等你醒來了,昨晚我微觀這方幽冥之土,出去的契機已找到了?!?p> “你沒睡???厲害厲害!”
二人御歲塵往上,行至中途,兩扇紫色光門出現(xiàn)在眼前,這便是連接歸墟與外界的“遁空之門”。
“跟我走!”楚客塵毫不費力穿過遁空門,重新回到冰島上空,下一刻藍兮螢也緊跟而上。
藍兮螢道:“這契機來的可真奇怪!”
楚客塵道:“既是契機,無怪乎如此奇怪?!?p> 于是兩人不多留戀,一前一后御劍去往荼蘼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