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山莊驚魂
翌日，城門處，棠劍又冒出來了。
“你——”段之塵氣得說不話來，“派人跟蹤我們？”
“我爹爹說我功夫太差勁，需要多出去歷練歷練?！碧膭ΧY數(shù)做得恰如其分，微微一笑道。他身后還跟了四名隨從，一人背包，一人牽馬，兩名帶刀護衛(wèi)——棠家不愧是京都第一武門世家。
“歷練？棠少爺，你也要離京嗎？”
棠劍嘴角弧度更甚，朝寧初翎點點頭。
“那正好??！要是同路的話，我們就可以一起結伴而行了！”寧初翎倒是樂得開懷，轉頭問道，“之塵——”
“不順路?！痹捯粑绰?，便被某人冷冷地截了下來。
寧初翎有些尷尬地看向棠劍，后者回看她，朗然的聲音中夾雜一絲喟嘆：“我棠家武廷司錯過了寧姑娘這般一等一的奇才，實在是我棠家數(shù)年來的損失。爹爹恨我不成才，特地讓我來跟著寧姑娘學習。還望寧姑娘莫介懷，是在下唐突了?！?p> 某人又被夸得有些得意忘形了：“不敢當不敢當......”
“哪還需要學什么射術啊。我看棠少爺黏人的功夫已經(jīng)爐火純青，供上自己就是最好的武器?！?p> 棠劍出了名的臉皮厚，對段之塵的揶揄只當是耳邊風，反倒繼續(xù)向寧初翎發(fā)送糖衣炮彈：“哈哈，段公子過譽了。我相信與你們一道同行，不僅能悟到段公子的過人本領，還能從寧姑娘那學成半點的踔絕之能！”最后的四個字，他明顯地揚起了聲調。
“之塵！”某人果然被天花亂墜的夸贊砸得暈頭暈腦，“我難得有這么一死心塌地的徒弟，你就允他和我們一道同行吧？”
段之塵瞧著她那不值錢的樣子，盡管波瀾壯闊可無奈千年冰封的臉上已經(jīng)不能做出太多的回應了，只好默然不理，長腿一邁牽馬前去。
寧初翎頓時開心壞了，沖著棠劍說：“乖徒兒，走吧！為師帶你歷練去！”
寧初翎不會騎馬，棠劍邀她同坐豪華馬車，走在前邊的段之塵回頭一望，眉頭輕蹙，片刻來到正欲踏上馬車的人身邊，不由分說地拽過她的手便往前走，冷冷擲下一句：“馬車硌得慌?！?p> 棠劍終是臉色鐵青，苦澀一笑。
段之塵將寧初翎平穩(wěn)地拉至馬背上，雙手拉著馬繩的同時也在護著微微顫抖的前邊人。近距離的身體碰觸，不經(jīng)意間的衣裳掠起又回落，好聞的淡淡清香調皮地竄至鼻中，令段之塵的心里掀起一陣兵荒馬亂，臉頰微微泛起紅暈，而表面上依然不動聲色：“害怕的話以后就好好學騎馬?！?p> 前邊傳來低低的一聲應答。
在呼吸調整間，段之塵松了松繃緊的神色，聲音緩和：“準備好了嗎？啟程了?！?p> “嗯。”寧初翎快速地接過話，頷首道。她不敢回頭看他，只輕輕地調整著呼吸——快馬奔騰間，與身后的人不經(jīng)意間的碰觸，讓寧初翎燒紅了臉，額頭上微微沁出一粒粒灼熱的細汗。她本不是這般害羞之人，只是......該死，她又想起了在西梧時云遠攬她在前、耐心教她騎馬的場景。那時，她可以肆意灑脫地做西梧的三公主，可以堂堂正正地接受云遠對她的好......可如今，她既認了身邊的人不是云遠，又失去了生她養(yǎng)她的西梧......天地之大，無她心之歸處。如今尚未明了之時，自己卻與他這般近距離接觸，一個與云遠長得十分相像的人......寧初翎啊寧初翎，你要自欺欺人到何時？
天色昏暗，像鋪天蓋了張幕布般漆黑，四周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段之塵一行人駐足在一處牌坊前，他遙望牌坊內(nèi)一如前方那般無盡的黑暗，再覺天空中間歇敲下聲聲響雷，略一沉吟，低頭看向懷中沉睡的人，輕聲道：“天色已晚，我們就在此留宿，稍作休整吧?！?p> 隨著一車一馬駛過寫著“綠豐山莊”的血染牌坊，周遭響動更甚，片刻后萬籟俱寂，似乎在等待著什么來將這一寧靜擊破。
車馬并行，本坐于車內(nèi)的棠劍察覺周圍異動，探出頭來，眉頭一蹙，沉聲道：“這里不對勁?！?p> “棠少爺，這時候有什么看家功夫都準備著使出來吧?！倍沃畨m沒看他，銳利目光探視前方，并留意著四周的動靜。他早已發(fā)覺此處怪異，察其氣息渾濁，血腥味撲鼻而來，是個人都不會選擇進來的程度。往日他從未在意連夜趕路的疲累，只一心完成任務。如今，他卻似乎處處失了理智，不由自主地，像被捆在一束柔軟的繩團里，滑落進了一個巨大的漩渦......思緒擾亂間，他感覺靠在他懷里的人動了動，頓了一會往前正襟一坐，他這才松了松僵直的脊背和酸軟的手臂，以唯有前面人才聽得見的聲音啟唇道：“醒了？”
寧初翎愣神，臉頰微微發(fā)燙。她方才醒來，覺察哪里不對勁，動了動才發(fā)覺自己靠在身后之人的懷里睡著了且不知睡了多久！她一時不知所措，紋絲未動地偷偷看他一眼，見他目視前方，便收回了眼神，如同一只驚醒的兔子般往前正襟危坐——此刻她只愿躲得遠遠的，太丟人了！
棠劍見旁人如此反應，殷殷關切道：“寧姑娘，你沒事吧？”
聞言，寧初翎回過神來，正欲回答，一股濃郁的血腥味涌上前來迫得她眉心結成一條，下意識掩住鼻子，聲音微顫：“我們這是到了哪里？這里為什么有這么重的血腥味.....”盡管及時擋住了味道，但濃味撲鼻，她當即捂嘴欲吐，又覺此時天色昏暗，森冷之意肆起，不由得膽顫心驚。
勁風掠過，街邊兩旁本就堪堪欲倒的房屋，瞬間坍塌一片。滿街的血腥味沖天而起，似要呼喚出什么，但又無奈隨風而散，尚濃的余味不肯離去般彌留在這個不大的山莊上空，與這無邊濃墨的黑夜共奏，與這呼嘯寒風共舞，與這斑斑血跡的房屋共存。
段之塵見前邊人與自己拉開一拳距離，身體止不住地發(fā)抖卻未發(fā)一言。他輕嘆，雙手隔衣輕輕往回一撥，將她攬得近些，旋即將兩邊的襖子撩起，緊緊地包裹著。
寧初翎瞬間感覺一襲暖意涌向全身，對這分寸恰好的舉動正中下懷，本欲開口，耳邊傳來車夫顫顫巍巍又驚喜的聲音：“前——前邊有亮光！”
段之塵應聲極目望去，一團黑暗中透出薄弱卻分明的亮光，依稀可見一處尚好的屋宇，這已經(jīng)是今夜最好的消息了?！白?，去看看?！?p> 眾人行至光亮處，只見前方一座破敗的廟宇。木門隨風“吱呀吱呀”地喚著，隨敞開處望進廟內(nèi)，一串串野草枝干伴風舞動著，再望去，屋內(nèi)火光燎起。
眾人上前推開木門，屏氣凝神地穿過廟內(nèi)空曠清冷的院子，竄起的枝干起起落落，墜入不遠處的池塘，陣陣“咚咚”聲引得眾人噤若寒蟬。行至屋門前，眼前景象頓時讓他們駐足，瞠目結舌——
只有一個少年跪在竹草堆上，他聽到動靜后轉過頭，血肉模糊的臉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一雙猩紅的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那么刺眼，那么駭人。
視線移動，他的身旁，整整齊齊地躺滿了數(shù)十具尸體。
手里緊緊拽著行李的小廝和車夫瞬時癱軟在地。其余兩名護衛(wèi)顫顫巍巍地擋在棠劍身前。棠劍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指節(jié)發(fā)白地握緊了手中的劍。
段之塵在行至門前那瞬及時捂住了寧初翎的眼睛，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少年，眼中凜冽未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