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怨氣
“阿爹覺得不好么？我倒是覺得，公主府自己有穩(wěn)定營生，就不會過于盤剝百姓?！?p> 周敘有自己的看法。
周克平卻搖搖頭：
“話不是這么說的。釀酒，用什么釀？用糧食啊。我們城陽縣，甚至整個泰州，田產(chǎn)都不豐，若是公主府要以釀酒為業(yè)，那必然是要大量耗費糧食的，這可不好。”
“可殿下每年收到的賦稅中，本來就有大量糧食，根本也吃用不了那么多，賣糧食和賣酒，賣酒還掙得更多些呢?！?p> 一旁旁聽父兄爭論的周叡也點頭，反正都是那些糧食，換個形態(tài)就能賣高價，這不好么？
周樂平嘆氣，心說城陽公主大概也是類似的想法，她糧食多，吃不了就要往外賣，而糧價又不高，還不如賣酒。
可事情哪有這么簡單呢？
公主府大量賣出糧食，城陽縣的糧價就能維持在一個較低的價格，讓更多百姓吃得起飽飯。
而公主府不賣糧，甚至還要買糧，糧價就會上漲。
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年段還好，一旦碰到天災(zāi)，城陽縣缺糧，必然會造成很嚴(yán)重的后果。
因此，哪怕討人嫌，周克平也決定去找裴芃聊一聊。
哪怕?lián)Q個營生呢？他愿意在其他地方上進行一定的讓步。
周克平既然決定要去，就不會退縮了。
且這事的確是挺急的，等裴芃那邊把攤子鋪開了，他再勸說，那就真的結(jié)仇了。
“影響糧價？”
裴芃驚訝，倒不是為了周克平來阻止她，而是為他能看到這一點，且并不畏懼權(quán)勢地來找她。
周克平斟酌了一下，謹(jǐn)慎地把對兒子說的那些話又對裴芃說了一遍，只不過措辭上恭敬了很多。
裴芃目露欣賞。
她見過很多人夸夸其談地議論朝政，也見過很多人對當(dāng)權(quán)者失望，只一味推崇古之仁政，張口“愛民如子”閉口“民能載舟”。
裴芃年輕的時候曾欣賞過這些人，一度為他們安排過官職，希望他們能真正把自己的政治抱負(fù)躬耕于田野之間、朝堂之上。
但，只有極少極少的人能做到。
更多人把這當(dāng)做一種侮辱。
他們不在乎阿堵物，不在乎田怎么耕、民怎么教化，更在乎是否能在朝堂上與諸公坐而論道。
渾然不知，這道，也是要走出來的。
周克平終于說完了那一番話。
他目視裴芃，見她并無不悅，甚至隱有笑意，他就知道，或許這件事能得到他想要的結(jié)果。
他難以抑制地起身行禮：
“殿下，臣知道此事是強人所難，但還請殿下”
裴芃連忙起身，雙手將周克平扶了起來，阻止了他后續(xù)的懇求。
又引他去看后面掛著的輿圖，這畫的是整個泰州。
按理來講，這樣的輿圖，非皇帝與當(dāng)?shù)亻L官不可得。
但先帝在最后一次給裴芃加封食邑的時候，給了她這副輿圖。
所以，從那個時候，她就做好了來泰州的準(zhǔn)備。
只是沒想到會這么快。
周克平在泰州做了這么些年縣令，也從未看過完整的輿圖。
不過此時他的關(guān)注點并不在這上面，反而疑惑于裴芃為什么帶他看這個。
裴芃用手輕輕描繪上面的線條。
這里是城陽縣，往東是尚縣、康義縣，往南是崇德縣、慶豐縣，往西則是寧和縣、任縣和周鄉(xiāng)縣。
這是她所有的食邑。
她扭頭對周克平說：
“我在京中的時候，每年災(zāi)情不斷、田產(chǎn)不豐的時候，朝廷諸公總會商討限制釀酒之事，那時我只是一介公主，聽從朝廷安排便是。
如今我來了泰州，有八個縣是我的食邑，我受百姓奉養(yǎng)，自然也要還百姓以安居樂業(yè)才是。
之所以想多尋個產(chǎn)業(yè)，就是因為我有太多想做的事，而這些事，并不能全部依賴于賦稅。
因此，我并不會為了一時的利益去抬高城陽縣甚至是其他地方的糧價，這就是本末倒置了。”
周克平聽懂了，卻仍有疑惑：
“殿下是準(zhǔn)備從外地買糧？”
裴芃一笑，心說這周縣令對經(jīng)營一道怕是不太擅長，不然也不會問出這種話了。
她指了輿圖上標(biāo)志著山脈的幾處，解釋道：
“泰州多山，卻并沒有得到太多利用，更多是作為荒山，供獵戶打些獵物，或是供藥農(nóng)采些草藥。
而事實上，山上不易種田，卻適合種果樹。因此，我準(zhǔn)備讓人嘗試釀造的，是果酒?！?p> 周克平恍然大悟，安心了一些，又和裴芃聊了幾句，便決定告辭。
裴芃也沒挽留，許磬今日出門了，周家的夫人也不在，她不適宜邀周克平共宴。
裴芃又從書房找出一本《詩經(jīng)》的詳注，一本《論語》的詳注，這都是許姝小時候跟隨鄔先生學(xué)習(xí)時做的批注，后來便放在裴芃這里。
她偶爾會翻開看看，畢竟要論基礎(chǔ)，她打得還不如她女兒扎實。
但她現(xiàn)在也用不到了，想了想，便遞給了周克平：
“聽說周縣令家兩個公子正在學(xué)這兩本書，可拿去做個參考。”
周克平也沒拒絕，接過后便告辭離開。
自那日之后，程翡的釀酒計劃就踏上了正軌。
外無阻力，內(nèi)部雖然需要磨合，但程翡解決了匠戶們服役的事，也算是初步證明了自己的能力，能夠安排匠戶按自己的要求做事了。
至于被調(diào)派過來的奴仆，他們倒也乖覺，知道程翡在裴芃那里說得上話，更不會得罪她。
裴芃并沒有太關(guān)注這邊的事，基礎(chǔ)都給程翡打好了，她若是做不成，那就乖乖回來做個提供預(yù)兆的“謀士”，若是做得成，那就有了更多可發(fā)揮的領(lǐng)域，對裴芃來說，怎樣都不虧。
而與程翡相反的是，許姝他們那邊的鼓勵農(nóng)戶開荒，進展卻并不順利。
最初呢，許姝他們倒也按照裴芃說的做了，換了輕便簡單的衣服去了小李村，詢問了里正村長的意見，也問了村民們的想法。
據(jù)他們打探到的消息，小李村那些從佃農(nóng)轉(zhuǎn)為農(nóng)戶的人家，過得并不容易。
田無幾畝，農(nóng)具也無。
積蓄呢？據(jù)說在馮家做佃農(nóng)的時候，他們能分得的只是能吃個七分飽的糧食，還是最粗糙的那種，所以積蓄也無。
甚至房子，位于馮家田莊里的房子自然是不能給他們住了，雖然那只是土胚房。
而他們轉(zhuǎn)為普通農(nóng)戶后，是沒有房子住的，只能臨時互相幫助著拿茅草搭了屋子。
也就是這幾個月天氣轉(zhuǎn)暖，不然……
所以這些農(nóng)戶并無多少重回自由身的喜悅，反而頗有怨氣。
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