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瑾扶了下髻頭的靈芝竹節(jié)紋玉簪未言語,不遠(yuǎn)處她瞥見一位英俊的少年郎——著墨色印花圓領(lǐng)錦袍,臉龐輪廓分明,帶著絲稚氣,一雙眼眸干凈明亮,純真透徹。那人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微微轉(zhuǎn)頭看向宇文瑾。
視線碰撞間她感覺心跳都漏了一拍,扭頭突然加快腳步,子黛沒反應(yīng)過來,待身邊的人走去好幾步了她才緊趕慢趕地小跑跟上去:“你突然走那么快做甚?”子瑾不說話,目不斜視往前走。
老遠(yuǎn)她們便看見大姐姐在和許家表姐聊天,許家表姐許如昭年十六,剛過及笄禮。穿著挑絲雙窠云燕裝,襯上她濃眉大眼顯得十分英氣。子黛子瑾行了個禮:“表姐好?!?p> 許如昭說話也爽快大氣:“我們之間就莫搞這些虛禮了。還有一個呢?叫那個、那個子沁?”宇文沁整日自恃清高,看不慣許如昭的性子,說她“莽夫一樣”,因為這事子黛沒少和她掐架。兩人玩得少,所以許如昭自然是記不得她的名字。
宇文嬋輕笑一聲:“母親去請她了?!?p> “請?”許如昭奇怪道。
還未等接話,宇文夫人就將人請來了,宇文沁跟在后面表情明顯不服,白如初雪的臉上有幾道淡淡的淚痕,子黛翻了個白眼,不用問就是子沁又不值錢的掉眼淚了。宇文夫人看見許如昭便拉著她到一邊說話,旁人都不在,子黛便發(fā)力了,她上下打量一下子沁,語氣譏諷:“喲,你還會來這?我以為你要待宴席結(jié)束了再來呢?!?p> 子嬋子瑾在一旁默默看著,沒有勸阻子黛。子沁忿忿地看著她:“你這話好像你便比我勤快到哪去了似的?!?p> “那我確實沒大姐姐起得那般早,但我不像某些人,好像百日宴為她擺的一般,沒臉沒皮地要等人去請。”子黛毫不客氣地還嘴。
“你!”子沁憤怒地說道,“你說誰沒臉沒皮呢?”
“誰應(yīng)是誰唄?!弊喻煨Σ[瞇道。
子沁氣得說不出話,但她突然眼珠子轉(zhuǎn)了一圈,語氣挑釁:“這里都是長輩,口出妄言要被責(zé)罰,你敢不敢與我去湖心亭?”
“為何去湖心亭?”子瑾覺察出不對勁來,在子黛開口前搶先問道。
“自然是因為那邊沒人,也方便三妹妹與我理論。”子沁一副周到的微笑。
子嬋悠悠開口:“你難道不知道湖心亭是公子少爺們玩樂的地方嗎?”因為男女有別,所以一般宴請時女眷都在內(nèi)儀門過去的內(nèi)院里聽曲賞花嗑瓜子,男人們都在前院聊家國大事,而那些未及冠的公子都在湖心亭玩。姑娘們不是不能去湖心亭,只是去了難免名聲不好聽,更別說這次宇文岳和幾乎把整個京城的名門都請來了,宇文沁的這個行為無非是讓宇文家成為眾人的笑柄。
子黛嘴巴微張,忘了要顧及大家閨秀的教養(yǎng),要不是子嬋子瑾說這兩句話,她差點就傻乎乎的和子沁去了。反應(yīng)過來后,她伸手要去扯宇文沁的衣袖,被子瑾眼疾手快拉住,子瑾在她耳邊小聲道:“這么多人呢,你是不是想讓母親在這些夫人面前抬不起頭來。”
聽聞這話,子黛漸漸冷靜下來,子嬋慢慢走到子沁身邊,語氣平靜:“你要記住,你姓宇文,我們都姓宇文,一根繩上的螞蚱。子黛要是污名漫天飛,你能好過到哪里去?”
說完,前院一聲鼓響,宴席正式開始了。夫人姑娘們紛紛落座,子沁也撇著嘴坐到了子嬋旁邊。那邊莫姨娘也一身絹紗金絲繡花長裙,懷里抱著駿兒和宇文夫人站在一起,臉上自豪得意的笑掩也掩不住。她們身后一桌上,有個不大的嗓門道:“還真是奇了,一個姨娘生個公子就能和正房夫人站在一起?!?p> 有人截她話頭:“可不能這樣說,宇文府上好不容易有個公子,自然是珍貴的,連帶著公子生母也高貴了?!?p> 一陣不小的哄笑聲,明眼人都聽出了其中的嘲諷,對宇文府的嘲諷。子黛有些按耐不住,子瑾伸手拿了一塊糯米涼糕遞到她嘴邊:“我嘗著涼糕滋味不錯,三姐姐你也嘗嘗?!?p> 子黛愣了一下,見子瑾笑中帶別意,便張嘴咬了一口,隨即接過糕點。有些黏嘴,她想。
宇文岳和在前院開始主持,他肚子里沒什么墨水,無非是有了兒子如何如何開心,數(shù)年之后他便可子孫滿堂享天倫之樂,這些話說完,眾人便可動筷了,菜肴也一道道擺上來。宇文夫人為了今天的百日宴可謂是費盡心思,一月前便開始準(zhǔn)備,在她最擅長的吃食上面也是盡心盡力,糕點是御膳級的糯米涼糕、什果馬蹄凍糕、梅花香餅、墨子酥;前菜是芝麻魚腰果芹心,麻麻辣辣的炸鵪鶉,鮮脆可口的羊蹄筍;熱菜是五味焙雞、三鮮薺菜湯,煮得十分軟爛的咸菜燜豬肉、豆瓣鯽魚、蟹肉羹。
這些菜品把客人吃得嘴冒油光,大飽口福。眾人吃飽喝足,前院的男人們已經(jīng)開始劃拳,吆五喝六的聲音都傳到了內(nèi)院,女眷們也開始走動八卦起來,比如誰家的新媳又和婆婆鬧起來啦,誰家老爺又納了幾個姨娘,誰家的姑娘又搞出幾樁丑事,這些夫人們樂此不疲。
未出閣的姑娘們也都聚在一起談閑天,無非是當(dāng)下京城時興的衣服料子款式,誰家的少年郎俊了幾分,這些話子瑾并不感興趣,她悄悄挪開腳步,穿過長長的廊子往二院去了,那邊安靜些,這些嘰嘰喳喳的聲音她聽夠了。路過一間廂房時,她聽見了男人的聲音,她心一驚想走,卻在轉(zhuǎn)身的剎那間又聽見一聲女子的嬌笑,她呆住了,又馬上反應(yīng)過來躲在一旁。廂房的窗子半闔,子瑾透過縫隙悄悄看了一眼,只一眼她便跑了,她慌慌張張地再沒有往日的鎮(zhèn)定。
跑著跑著她撞上了正好出來尋她的子嬋,子嬋疑惑道:“出什么事了,跑的這樣急?”
“西廂房有人。”子瑾短短的一句話,說完便閉著口看大姐姐。
子嬋聽出其中別的味道,輕聲道:“看清是誰了嗎?”
“子沁…….”
子嬋心中警鈴大作,她回首對身后跟著的幾個丫鬟道:“你們都在這站著,誰都不許過來?!比缓罄予何鲙孔呷?。
子瑾生平第一次那樣擔(dān)心,她看了一眼姐姐,對方一向溫和的面孔變得嚴(yán)肅,她也沒有多說話,兩人就這么闖進(jìn)廂房。房里只有子沁,她似乎料到她們會來,波瀾不驚的翻著手里的書:“大姐姐三妹妹怎么氣勢洶洶的,發(fā)生了什么事嗎?”
子嬋怔了一下,隨即笑笑:“剛剛路過聽到一些奇怪的聲音,二妹妹可看見過旁人?”
“旁人?沒有啊,這兒只我一人?!弊忧哒酒鹕?,拿著手絹掩面打了個哈欠,“我有些乏了,你們?nèi)魶]事,我便先回去歇息了?!闭f罷,她向門外走去。
“二妹妹。”子嬋叫住她,斂起笑,肅聲道,“別做讓宇文府蒙羞的事。”
子沁背身對著她們,看不見神情:“大姐姐指的什么,子沁不懂?!彼焯Р阶叱鋈?。
子瑾扭頭看見子嬋擔(dān)憂的目光,為使其開心道:“大姐姐你放心,我今日看見的等下就忘了,誰也不告訴?!弊計赛c點頭,不知是聽沒聽進(jìn),仍是滿面愁容。
內(nèi)院熱鬧未減,子黛尋不著另外兩個,就坐回席上吃瓜果點心。哪知宇文夫人聊著聊著就走過來拉她,向幾位穿著講究的夫人介紹:“這是小女,姐妹里排老三。子黛這是高老夫人和高家二太太?!?p> 子黛臉頰里塞滿了糕點,出聲還在噴渣子呢,她匆忙咽下去,拍著胸脯順氣:“子黛見過高老夫人、二太太。”
高家二太太呂氏長相貌美,子黛乍以為是高老夫人有兩子,呂氏是高家二老爺?shù)恼?。但她突然想起有日她們姐妹三個窩一起說閑話時有提過這個高家。高家是一脈單傳,可偏偏到了這個高老爺那兒就停了,原本有一位高太太,卻因為嫁與高老爺十年之久未有生育,羞憤病逝在床榻。過了二三月,三十多歲的高老爺竟從外頭帶回一溫婉的江南女子,肚里已有六個月的身孕,這江南女子便是現(xiàn)如今的高家二太太呂氏。
這事當(dāng)初是傳遍了整個京城,有人感嘆原配高太太的賢良淑德,把香火傳衍看得比自身性命還重,有人陰謀論是高老爺和呂氏合起伙來欺瞞高太太,讓這樣一個好女子在自責(zé)悔恨中離世。當(dāng)時她們姐妹三個講這件事時,都在為這個原配高太太不值,何苦為了香火將自己的身子愁垮了。
子黛一面回憶著一面接過竹瀝端給她的茶,順著嗓子里的糕點,她偷偷觀察呂氏。已是二十余年過去了,這個關(guān)于高家的故事如何了呢,哦好像是那個溫婉的江南女子生下了一個兒子,總算是把高家香火續(xù)上了,高老太太才留下了她作為高老爺?shù)睦^室,否則古板嚴(yán)厲的高老太太是絕不會允許一個不知來歷的女人進(jìn)高家的門。
呂氏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微微轉(zhuǎn)頭對她莞爾一笑,眼角幾絲細(xì)細(xì)的紋,卻仍能看出她年輕時的清麗婉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