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喬
喬喬的大名叫焦紫蕎,小名叫喬喬。據(jù)說讀中學時有本武俠小說《玉嬌龍》,班里有男生說她就像那玉嬌龍,被她放學后邀了一幫人堵在后山坡上揍了一頓。當然這種事情,石青是不太理會的,他忙著做題,根本沒時間。
高考失利以后,焦爺爺鼓勵她復讀她放棄了。但是聽從了父親的安排進了自己家的電子廠,白天在流水線上“做機械運動”,晚上到對面江岸的夜大學會計。
“你知道我干的什么事情嗎?將一個這么小的小卡子按進一個這么小的槽子里,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眴虇桃贿呎f一邊用兩根手指頭比劃著,“我真的再干下去要瘋了!”她對石青說。石青饒有興趣地望著她,沒有回應(yīng)。兩人趁著石青在三院實習的空隙約起到上里街看了香港喜劇《國產(chǎn)007》,又沿著正在打造的濱江路壓馬路。那時正是周星馳的無厘頭喜劇風行大陸的時候石青就聽喬喬一直在重復著電影里的笑點,再一一笑一遍,雖然他并不覺得有多可笑,可是面前這人喜歡就好。
“晚上還要讀書,一周三晚上得去江對面,那輪渡晚上都沒幾個人了,晚點都嚇人都很!”
“不是有索道嗎?”石青平靜地說,“來去江對岸也方便呀!”
“索道也擠呀!關(guān)鍵不是這個,”喬喬說,“我一捧著書就想睡覺。我爸說了,今年必須把會計員證拿到手,不然讓我在流水線上做到死。我都考了兩次了,也太難了!”喬喬靠近石青將頭倒在他的肩頭,有些撒嬌地說。
“哪有那么難,我都翻了一下,你是不用心!”石青用寵溺的眼神望著她。喬喬覺得石青就是那種一直在你身邊你都不會在意,但一不小心就會走到你心里去的人。從小學到中學,每天上學放學,即使高中時不在一個班里也會自覺地等著同路,她可以欺負他,但是卻絕對不允許別人欺負。
她清楚地記得大學通知書來到的那天,石青跑到她面前得意地跟她說:“喬喬,我考上了c大醫(yī)學系,你呢?”喬喬心里一沉,雖然這是必然,可是為什么會有些慌亂,她沉著一張臉望向他沒吭聲,他馬上意識到什么,急忙又說:“沒事兒,明年再考!”
“沒關(guān)系了,總歸你考上了,祝賀你?。 眴虇搪N起嘴唇吹了吹額頭上的劉海,擺出一臉的不在乎,“反正我也不喜歡讀書,考上了還得讀上四年,我才沒那么期待呢!”
“可是你不讀書干什么呀?干個體戶?”
“再說吧!你怎么跟我媽一樣,不讀大學就會死人嗎?早點找工作不可以嗎?你別瞧不起人!”喬喬有些不耐煩了。
“當然不會,喬喬,不管你想干什么都行,我們倆有我能讀就行了!”石青有些急了。
喬喬聽了這話,狠狠地盯著石青的眼睛,長長的劉海又耷拉下來,遮住了一只快要潤濕的眼睛,她馬上低下頭,有些怯怯地問:“你說,你說,我們倆個?”
“是呀,我們兩個,不然還有哪個跟哪個?”石青面帶笑意,是那種有些狡黠的笑。
“你說的哈,是你先說的!”喬喬昂起頭,大聲地指著石青的鼻子說,石青狠狠地點點頭。
喬喬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的,她覺得自己算是等到了他的表白,那種喜悅比她預想的還要深,她確信自己是在初中時,也許更早的時候就喜歡上他了,只是自己不敢承認。那年伍萍也沒考上,但她好像只哀嘆了幾天,很快就決定復讀再考。其實她一直難下決心的原因也有伍萍的原因,他們?nèi)龔男⊥娴酱?,有時候她很難摸清楚石青和伍萍到底是什么心思,她甚至想過,如果伍萍明確喜歡石青,她一定會躲在一邊去真心支持和祝福的,可是每次這個念頭冒上來時她又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可是現(xiàn)在她不得不面對一個抉擇,而這個抉擇對于她和石青兩個人來說都是重量級的。
“你知道我小姨要走了,回深圳!”喬喬這兩天一直在琢磨怎么跟石青說,“上次我跟你說過了,她說,深圳那邊機會很多,她想我跟她一起去!”
喬喬說完明顯感到石青肩頭一抖,他沒說話。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右邊是已被打破的舊山地,到處是工地,左邊就是他們熟悉得不能在熟悉得長江。一切都在發(fā)生著變化,連對面江岸的一棟棟高樓也仿佛競技似的悄悄地往云端里躥。只有這城市的天空,總是這樣灰蒙蒙的,無聲無息的江風,在這冬日的江邊凍得人倍感生硬。
“我有點冷,你冷嗎?”石青突然說。
“你不要回避這話題,石青!”喬喬有些氣惱,“我都想好了,你馬上就畢業(yè)了,我先去看看,當給我倆探個路,明年你一畢業(yè),我們就可以在深圳好好闖一番天地了!”
“這件事情,我得想一想!”石青說,“你讓我再想一想嘛。喬喬,你爸媽能同意嗎?你家里不也需要你照應(yīng)?我們是成年人了,不能還像小孩子一樣什么都不管不顧的了!”
“像小孩子,誰像小孩子?你就最像長不大的小孩子,什么都怕,總是瞻前顧后,猶豫不決的,你以為這叫考慮周到?等你方方面面都考慮盡了,水都過山丘了!”喬喬一下子擋在了石青的面前,一串連珠炮轟過去?!笆?,我考慮不到這么多了,你知道我爸他怎么想的嗎?他要我跟他廠里挖來得那個胡新海耍朋友結(jié)婚,他說他有技術(shù),將來能幫到他!我是什么?在他眼里,是什么?我他媽就是個,是個,我,我什么都不是,嗚嗚嗚。。。。。。。?!?p> 眼淚是喬喬最看不上眼的東西,從小到大闖了禍挨打挨罵也沒掉過淚,除了奶奶過世時她傷傷心心地哭了一場,還都沒哭出聲來。奶奶跟她說過,與其有哭的那個時間,不如干點什么來改變。她知道父親的想法后和他大吵了一架,即使再怎么氣惱她也高昂著頭,漲紅了臉,發(fā)泄了怒火卻沒掉一滴淚。然而石青的態(tài)度讓她太失望,那種失望壓過了她對父親的憤怒,令她感到一種無力感恰似一股寒意彌漫到身體里,將她瞬間凍進了冰窟里一般。
幾年前那場暴雪據(jù)說是百年難遇,石青約她到醫(yī)學院去玩。那天夜里,突降暴雪,早上起來時,滿城都是冰天雪地。屋檐,樹枝,公路邊,江邊,都鋪上白蒙蒙地一片。對于江南城市來說,簡直就是神話般的世界。他們倆站在雪地里,依著銀裝素裹的杉樹擁吻在一起,許下了永遠要相互依靠,相互扶持,永不分離的誓言。
這樣的雪也許再也不會降臨了,這座城市氣溫越來越熱,就像這正在高速發(fā)展的城市一樣,也像這不斷蛻變的人心。
石青明顯被喬喬的哭泣驚嚇到了,他伸出雙手試圖去擁抱她,可是被喬喬揮手擋了回去。
“我肯定是要走的,去深圳!我不會受人擺布!”喬喬很快停住哭泣,胡亂用手抹了抹臉上的淚痕,“不管是誰,包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