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雨心寂寞地坐在家里,她打開了書桌上的桔黃色臺燈,這是她剛上中學時葉浩專為她買的。小臺燈柔和的光線罩在她臉上,形成一個淡黃色的光暈。她拿出信紙準備給路飛、于美玲、劉江蓮各寫一封信。
上班后由于雜務的忙碌,她一直沒有寫過信。今天她比以往還累,從昨天至今,農(nóng)場下了今年入冬以來最大的一場雪。每個辦公室門前的雪都由辦公人員自己清掃,連場領(lǐng)導也不例外。而今天老田和王潔去師部購買辦公室需要的物品,門前的雪就留給了成軒然和成雨心,他們倆個默默無言地用鐵锨鏟著凝固的雪塊。十幾公分深的雪經(jīng)過人群和車輛的輾壓已在地上凝成了厚厚的雪塊,又是在零下二十幾度的嚴寒中,似冰一樣的雪塊堅硬得根本無法用大掃帚掃動,他們很費力地邊跺邊鏟著,忽然電話鈴響起了,成軒然去接了電話?;貋砗笏嬖V成雨心他要去場長那開一個緊急會議。末了,他還不冷不熱地甩了一句:“只有辛苦你了!”要不是隔壁辦公室的兩個小伙子主動幫忙,還不知這雪什么時候才能清理完呢!
“哼,冷冰冰的冷血動物,我從沒見過這么冷漠的人,一天沒有一句除工作之外的話,更不要說有什么笑臉了??次业难凵褚彩歉呱钅獪y的。誰要找了他,可倒八輩子霉了!”成雨心在給于美玲的信中發(fā)泄著對她的頂頭上司的不滿。
對于劉江蓮,她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她們同樣高考落榜,可落榜后的命運卻不盡相同,她踏入了社會,而劉江蓮則進了她父母所在工廠的技工學校,學習車工。前幾封來信,劉江蓮總是幽幽地嘆息自己的命不好,沒有在天津出生,不然就不會到這來適應不了這里的學習進度,就不會落榜了;可是最近來的一封信她不再哀嘆了,她開始興致勃勃地給她講她的初戀。
“我雖不幸落了榜,可能在這碰到他,真是我的幸運!是他平息了我心中久久壓抑的痛苦,是他又燃起了我對生活的信心。雨心,你不知道他還是一位好英俊的男人呢!挺拔偉岸的身姿、棱角分明的臉上五官恰到好處地擺放著,是那么協(xié)調(diào);他又是那么溫柔地呵護我。啊!我完全陷進去了,可是我喜歡這種陷進去的感覺。雨心,你也戀愛吧,別苦了自己,你若真的也陷入了,便會發(fā)現(xiàn)它是一樁多美妙的事情,它能使你忘卻一切煩惱。你和路飛還有聯(lián)系嗎?他對你可一直是一往情深呀!”
成雨心苦笑著看著劉江蓮信上的這段話,她有點替劉江蓮擔心,那也許是毫無結(jié)果的苦戀,因為劉江蓮傾慕的是她的一位老師。至于戀愛她從未想過,從江?;氐竭吔倪@些年,她所有的思想只圍繞著一個中心,那就是考上一所江海的大學。高中時,班里有早戀的現(xiàn)象,她是視若無睹的,一心埋頭于題山書海中,男生私下里對她的評價是:面若桃花,冷若冰霜,是可敬而不可親的女孩。就在于美玲把收到的情書頻頻向成雨心展示時,成雨心整個中學時代沒有收到過一封情書。
她沉思了一會兒,寫了第三封信,是寫給路飛的,除了一些簡單的問候和自己生活的簡單陳述,她沒有多寫什么。信封里只有薄薄的一張紙。但在信封的右上角卻貼了兩張“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的一花一鳥郵票。
窗外是一片寂寂的白色,高的、矮的、遠的、近的,一場雪掩蓋了所有的骯臟,一切都變得純潔無暇。小農(nóng)場的夜是安靜的,除了有幾聲狗吠聲,一切都靜悄悄的;偶爾一陣冬風吹過,沒有樹葉的白楊樹枝便有了一陣很響的??嗦嗦的聲音。成雨心想著逝去的學生時代以及過早離開了她的繼父,久久久久無法入眠……
那是一個小巧玲瓏很別致的女人,小小的眼、小小的嘴、小小的臉、小小的身子好象弱柳臨風般地站在了團委辦公室的門口,還未等她開口,坐在成雨心對面的辦公室主任已站起了身,帶著一些慎怨的語氣拉著她的手:“你怎么來了,天冷就不要出門了,凍壞了吧!快,來坐這兒烤一會火?!彼屍拮幼诹嘶馉t邊,自己則蹲下身子替她搓著凍紅的雙手。成雨心驚訝萬分地看著自己的上司溫柔地呵護一個女人?!罢鏇]想到,他還會溫柔呀!”她心里嘀咕著,又看了看這個臉色蒼白可卻陶醉在幸福之中的女人。
王潔看成雨心看得專注,帶點噯昧的語氣對她說:“小成,你不知道我們成主任可是丘五農(nóng)場出了名的五好丈夫呢,秦青真是好福氣喲!”她說這話時并沒注意到成軒然朝她瞪了一眼,并皺緊了眉頭。這個細節(jié)被成雨心捕捉到了,但她很不能理解,這話并沒有什么惡意嘛,他為什么會不耐煩?他可真是難以捉摸。
那位被稱作秦青的女人只是淡淡地抬頭一笑,手依然緊緊地被成軒然攥著。她沒有說什么,小巧的臉龐被爐火映出一圈紅暈。
“青青,暖和了嗎?我送你回家吧,我很快就會下班了,你在家等著我,再不要出門了好嗎?”成軒然用一種柔柔的語氣對自己的妻子說。
“軒然,爸爸媽媽來了,你早點回家吃飯好嗎?”秦青很輕地詢問,又好像很吃力地說。
“我會的,你放心!我們走吧,不要影響別人上班。小心,臺階上有些冰,有點滑,慢點啊!”成軒然很小心地攙著妻子的胳膊走出了辦公室,好似攙著一個孩子。
“王大姐,沒想到成主任會對他愛人這么體貼,可對別人卻是冷冰冰的?!背捎晷碾S意地對著王潔說道,她不曾想要去深入了解成主任,僅僅是有些好奇而已??蛇@卻激起了王潔的談話興趣。
“嗨,小成,你大概還不太清楚成主任的身世吧!”肥胖的女人把椅子朝成雨心挪了挪,看看老田正好出去了,她神秘兮兮地把嘴貼近成雨心的耳朵。樂于傳播一些花邊新聞,這仿佛成了某些女人的天性。
“他呀,是孤兒,是他岳父岳母收養(yǎng)了他,他岳父原是我們場場團長,現(xiàn)在離休了,住在師部干休所。他和他愛人呢,也算是青梅竹馬,只是……”說到這,她頓了頓,把眼眨了幾下,仿佛想更進一步激起談話人的興趣。
成雨心的確產(chǎn)生了興趣,她追著問:“只是什么呀,多美滿呀,還有什么只是?”
王潔嘆了口氣,壓低了嗓門:“小成,只你知道就行了,可千萬別對別人說噢,這樣對成主任影響不好!”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要不愿講就算了,其實這跟我根本沒什么關(guān)系!”成雨心忍住對這女人的厭惡,不打算再聽下去了。
可王潔卻頗有興致地繼續(xù)說道:“他們結(jié)婚三年了還沒有孩子,就因為秦青有嚴重的腎病,還不知活到什么時候呢!聽說,他們從沒同過房?!蓖鯘嵧蝗幌肫鹇犓f話的是一個剛剛涉世的小姑娘,頗覺不妥。她甩了一下短發(fā):“哎喲,瞧我和你說這些,算了算了,就當我什么也沒說,嗨,我這張臭嘴!”她夸張地把手舉了起來,可卻并沒有落到自己的嘴巴上。
成雨心早已羞紅了臉,她暗自埋怨自己不該去過問別人的家事,她可一向?qū)Υ藳]有什么興趣的。只是這個成主任,她一直有一種早就相識了的感覺?!翱墒菚谀囊娺^他呢?”她卻怎么也想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