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官刻和坊刻（一）

　　城南，京城大學(xué)教職工樓大門口。

　　王詩雨不著痕跡地整了整洗得漿白的棉布襖子，指尖觸碰到口袋里那本用報紙包得好好的書冊，心里慢慢地有了底氣。

　　她沒有看錯黃爺爺，這個小老頭果然還是有路道的，靠著集郵竟然還“勾搭”上了京城大學(xué)的教授。

　　“你那是什么表情？”黃老爺子拉了拉王詩雨的辮子，看她那賊賤的模樣，好笑地問道。

　　王詩雨做了個鬼臉，漾著一口大白牙，頗有一股奸商的氣質(zhì)：“我總覺得我今天要賺大錢了！說不定還能反手把你的大龍郵票買回來呢！”

　　黃爺爺給了她一個爆栗子，佯裝發(fā)怒：“你想出爾反爾？”

　　“這話說得……”王詩雨捂著壓根就沒什么痛意的腦門，齜牙咧嘴道，“我只說反手買，你可以不賣的啊……”

　　老黃家對她不錯，黃爺爺也有心幫她，這些她都記在心里。做人做事都講究一個實誠，況且王詩雨早就不糾結(jié)。賣出去的古董就好比潑出去的水，覆水能收嗎？

　　眼珠轉(zhuǎn)了好幾圈，王詩雨嘿嘿笑，她不要收覆水，因為她能創(chuàng)造水源！

　　“爺爺，您跟那個俞教授，關(guān)系很好？”想到這里，王詩雨再次抬起頭，眨巴著無辜大眼看著黃爺爺。

　　黃爺爺先是一愣，想了片刻后眼尾迅速瞇起，嘴角扯了扯：“倒也沒有太好……”

　　王詩雨口中的老俞，名叫俞廣林，是京城大學(xué)文學(xué)系的教授，祖籍金陵，祖上曾官職江寧知府，是個從四品大官。家里有大富大貴的基業(yè)，俞廣林自己也爭氣，早年間留洋歸來后就在京城大學(xué)當(dāng)老師。

　　“我跟他啊，也算是不打不相識。”黃老子說道。

　　因為學(xué)文的關(guān)系，俞廣林只要收藏書畫作品。但有一陣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邪風(fēng)，突然對郵票有了興趣。那時候小道消息說有一枚全國山河一片紅，兩小老頭就這么碰上了頭，互不相讓差點打起來。結(jié)果最后一看，這郵票竟然是個假的！兩人又合起伙一起把賣郵票地扭送到了派出所。

　　打那以后，兩老頭算是惺惺相惜了，時不時地總會切磋交流一番。

　　俞教授住在職工樓最里面一棟，腿腳不便就要了一樓。這倒是把他美壞了，直接就用柵欄在門前欄了個方寸小地，種起了自己喜愛的花花草草。

　　黃爺爺熟門熟路地繞過小院子，敲了敲邊側(cè)一個不起眼的小門。沒過兩分鐘，門從里邊被拉開，一個圓臉梳著麻花雙辮的女孩洋溢著笑容，唇邊的梨渦蕩了蕩：“黃叔叔來啦，快請進(jìn)！”

　　開門的是俞教授的小女兒俞嬌嬌，熱情地把兩人引進(jìn)了屋子：“黃叔，我爸買菜還沒回來，您先坐著等一會兒，我去倒茶。”

　　黃爺爺“哎”了兩聲，熟絡(luò)地坐到沙發(fā)上。倒是王詩雨不露痕跡地打量起了四周，這是個三居室的房子，裝修雖然老舊，但處處都透露著文人墨客的風(fēng)雅?？蛷d靠窗的一角擺了個大書桌，后頭是一排巨大的書柜，里頭藏書無數(shù)。書柜的旁邊還置辦了個小型博古架，擺著一看就上了年代的瓷瓶瓷碗，讓王詩雨羨慕得心里直癢癢。

　　“誰呀？”耳朵動了動，她忽然聽見廚房里傳來細(xì)小的男人問話聲音。

　　“我爸的朋友?！庇釈蓩苫卮鸬馈?p>　　那男人哦了一句，不說話了，只悉悉索索地發(fā)出什么東西滾到地上的動靜……

　　“怎么了？別傻站著，過來坐?！秉S爺爺見她站著不動，拍了拍身邊的位置，“老俞喜歡收藏，在我們朋友圈里都是有名的。這客廳還只算是冰山一角，好東西啊……都在他那個關(guān)著的書房里頭呢！”老爺子偷偷地指了指不遠(yuǎn)處緊閉的一扇房門，跟王詩雨說悄悄話。

　　背后“噗嗤”一笑，俞嬌嬌走過來，悻悻地把茶杯放到桌上，沒好氣地說道：“還不是你們這幫叔叔縱容著他！我爸整天的除除了種花就是窩在里頭，家里頭啥事也不管，可沒少氣著我媽！”

　　老頭子咧嘴一笑，“你爸也就這點愛好了，你可得多體諒他?！庇喙鈷叩胶箢^的人影，愣了愣問道，“嬌嬌啊，是你朋友？”

　　“你說他?。窟@是我爸的學(xué)生陳城，就住在樓上。這不我剛剛才發(fā)現(xiàn)沒蜂窩煤了，讓他勻了幾個給我……”俞嬌嬌招了招手，走過來一個算不得高大的男人，帶著一副眼鏡，看著倒是文質(zhì)彬彬的樣子。

　　“叔叔好！”陳城打了個招呼，露出了笑容。

　　只是這個笑容也就浮在表面，一點沒進(jìn)眼底。而且王詩雨方才看仔細(xì)了，這人的眼中還有一閃而逝的蔑視。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瞅了一眼黃爺爺開了膠的鞋頭，心中有數(shù)了。

　　這是覺得他們是窮人，看不起他們呢。

　　黃老爺子一生閱歷無數(shù)，哪里能不看出這個年輕人的微表情，頓時臉上的笑容也淡了些，微微頷首點頭示意。

　　氣氛一時間陷入了尷尬的境地，屋子里安靜一片，誰都不再出聲。

　　最后還是俞嬌嬌瞪了陳城一眼，打破了沉默：“黃叔，我爸說你帶了官刻的《全唐詩》，給我瞧瞧唄？”

　　黃老爺子睨了她一眼：“你什么時候?qū)@種東西感興趣了？”

　　“我這不是得開始準(zhǔn)備論文了嘛！”俞嬌嬌挽著黃老爺子的胳膊開始撒嬌，“不得多找找素材……”這年頭但凡是家里有個當(dāng)教授的，大多子女都會遵循父母的喜好學(xué)同樣的專業(yè)?？捎釈蓩善唬x專業(yè)的時候愣是忤逆了俞教授，選了歷史專業(yè)。

　　用她的話來說，寫詩寫文她不在行，她最喜歡的是研究那些被鐫刻在書頁、畫簡上的字，那些在時間長河中有血有肉的人物。眼見著黃老爺子打趣的目光，她張了張嘴又想說話的時候，被陳城打斷了。

　　陳城還沒被人這么忽視過，他好言跟人打招呼，結(jié)果就得了個敷衍的回應(yīng)，早就氣得七竅生煙了。

　　聽到這個老頭子竟然能拿出官刻版的《全唐詩》來，不由地嗤笑一聲，漫不經(jīng)心地插了句嘴：“嬌嬌啊，這每回來的人都說自己的古書是官刻的，可哪一回不都是以次充好，用那民間的坊刻充數(shù)。你跟老師可別再被人騙了！”

　　這話說得夠明白的了，就是指王詩雨他們是來騙錢的！

　　“你！”這會兒王詩雨也坐不住了，鼓著腮幫子站了起來，眼看著就要跟他理論一番。

　　黃老爺子拉住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他微微挑起眉毛，慢吞吞問道：“這個小伙子，好像很懂古書的樣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