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似是故人歸(二)
空曠的院子,長滿青苔的石頭,精美的生日蛋糕……他們的聲音忽遠忽近,忽高忽低,我雖然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么,但分明能感到他們很快樂。不遠處站著一個人,陽光灑在她的身上,像是鍍了一層金邊。
我悄悄地走過去,生怕會破壞這副畫,更怕會驚擾到他們。就在這時,“她”的身邊忽然出現了一個人。那人身穿白色T恤和藍色牛仔褲,腳上是一雙白色球鞋,一頭披肩的大波浪被扎成一個高高的馬尾。
我頓住腳步看了一會兒,驚覺那人身形看上去像是總裁郝艾笑。只不過,今日的她一改往日風格。與第一次夢到她無異,我仍舊看不清她的臉。
她和“她”背對著我,迎風而立。
不知過了多久,兩個身影開始重疊,最后融為一體,成為一個人。我雖驚異不已,心里卻并不恐懼。眼看面前的人越走越遠,我心一緊,連忙追了上去……
那一晚,在我酣然入夢之時,有人卻夜不能寐。
對于郝艾笑的反常,無論是身為朋友的唐可欣和蘇易,還是作為家人的柳靜,都感到十分意外。仿佛二十幾年前的那個郝艾笑闊別多年,終于回來了……
醫(yī)院里,唐可欣躺在病床上,細細回想郝艾笑對她說的話。當聽到郝艾笑嚴厲地批評她時,她驚訝得當即想問郝艾笑,是否已經憶起從前。電話里,郝艾笑熟悉的語氣,讓她隔著手機都能想象得到,此刻的郝艾笑定是板著一張娃娃臉,就像二十多年前,看到她犯錯,冷臉數落她那樣。
“唐唐乖”,久違的一句話,更是讓她的心化成了一攤水。讓她想起以前受欺負時,郝艾笑也是這樣,柔聲哄她。明明郝艾笑只比她大四個月,但只要有郝艾笑在,她便什么都不怕。直到后來,郝艾笑因病住院,她也因故轉學。再見面時,郝艾笑已經不記得她了。從那以后,她就討厭醫(yī)院,抵觸住院。好在,從前的那個郝艾笑好像又回來了。
云錦小區(qū)里,蘇易坐在沙發(fā)上,專心致志地想著今天的事。不過一個多月未見,為何郝艾笑給他的感覺像是變了一個人。地鐵上,她言簡意賅,語速也比平日快了些。今天的郝艾笑,干脆利落得不像是他二十年來認識的郝艾笑了,倒像是……一個念頭從蘇易的腦海中一閃而過,讓他既困惑又欣喜。
“芳滿園”里,柳靜靠在椅子上,出神地看著手機,陷入了沉思。晚上,郝言下班回家,柳靜在飯桌上原原本本地把剛才和郝艾笑的對話向他復述了一遍。
柳靜告訴郝言,起初她并沒有在意,只道是郝艾笑被人惡意中傷,才會開口反擊。直到郝艾笑在電話里出言頂撞她,她這才反應過來,郝艾笑真的開始改變了。
“老公,那一瞬間,我好像回到了從前。出事之前,笑笑也是這樣,經常和我頂嘴。以前因為她,我沒少去鄰居家賠禮道歉。一直以來,我們教育笑笑,要以和為貴,就是不希望她一個女孩子太過要強。笑笑病愈后,看到她性格大變,我想過告訴她真相,但是孫醫(yī)生反復強調,她不能再受到強烈刺激。我只能選擇隱瞞。我還告訴笑笑,遇事能忍則忍。可是,這些年,我看著她變得越來越沉默,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少,我……”想起往事,柳靜控制不住地哭起來。
“老婆,這不怪你?!焙卵暂p輕擦去柳靜臉上的淚,安慰道,“只要笑笑健康平安,也不枉我們瞞了她這么多年。再說了,孫醫(yī)生也一再告誡我們,千萬不能將真相和盤托出?!牟∵€須心藥醫(yī)’,這個事情急不得。而且,你不是說,笑笑已經開始改變了嗎?老婆,相信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p> 第二天清晨,一縷陽光從窗外照進來。窗外,湛藍的天空像被水洗過的寶石一般,潔凈透亮。
沉浸在夢里的我漸漸轉醒,腦袋卻是昏昏沉沉??粗粶I水打濕的枕頭,想到“她們”最后消失在風雪中,我心如刀割。
算起來,我已經一個多月沒有夢到他們和“她”了。
在床上緩了一陣,我才徐徐坐起身。仔細回想,好像是從收到神秘快遞以后,我就再也沒有做過那個夢了。
快遞?我掃了一眼書桌,桌上橫七豎八地放著幾本書,唯獨不見《總裁之路》。我慌慌張張下了床,顧不上穿鞋,赤著腳,將書桌、書架、床頭柜甚至衣柜全都翻了一遍,仍是不見它的蹤跡。
慌亂、焦急、憂傷……一時之間,這些情緒充斥著我的大腦,讓我頓時失了方寸。我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抱著最后一絲希望,拿出手機,顫抖地撥通了蘇易的電話。
“蘇易,昨天你進過我的臥室嗎?”
“沒有。怎么了?”
聽到蘇易的回答,我懸著的一顆心像是終于等到了宣判一樣,重重地沉了下去。
“笑笑,笑笑……”
蘇易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
“我在聽?!?p> “笑笑,發(fā)生了什么事嗎?”
“也不是什么要緊的事。有本書不見了,我再找找看,有可能我拿去辦公室了?!蔽移届o地說。
“沒事就好?!碧K易沒有過多追問,換了一個話題,“我昨天去給老袁他們送丸子,才知道可欣住院了。聽老袁說,還是你說服可欣的?!?p> 聽到蘇易提起唐可欣住院,我才恍然想起今天還有正事。
“唐唐性子倔,老袁又一向慣著她,我好不容易讓她答應住院。也不知道她現在情況怎么樣,我等會去醫(yī)院看看她?!?p> “正好我和小婧也要去,一會兒我來接你,我們一起過去?!?p> 結束通話,望著像是被盜賊洗劫過的屋子,我忽然就泄了氣。還強求什么呢?無論是不翼而飛的書,還是多年來的那個夢,抑或是二十年前的記憶,哪一件不是令我深感無力?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八九,我又怎能貪求事事皆如所愿。我能做的就是活在當下,珍惜眼前……
病房里,唐可欣正在輸液,袁芃彎著身子,溫柔地用毛巾擦拭著她的臉。我們過去的時候,折騰了一晚的唐可欣剛剛睡著。
和袁芃打過招呼,何婧輕手輕腳地把果籃擺在桌上。
蘇易看著一臉憔悴的袁芃,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說道:“你回家換身衣服休息一下,這里有我們?!?p> 見袁芃還在猶豫,我補充道:“老袁,唐唐的生活用品帶全了嗎?她是個講究人,即使住院,生活品質也不能降低。”
“我們昨天出來得匆忙。”袁芃慌忙起身,“一聽到她同意住院,我胡亂拿了一些東西就出門了。我現在立馬回去。”
袁芃拿上車鑰匙,準備離開。臨走前,有意將我喊到門外,問宋珝最近有沒有聯系我。察覺到一絲不對勁,我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緩緩說出了“沒有”。
袁芃一臉無語:“他不聯系你,你就不知道主動聯系他?你和我一起回去,我順便給你講講宋珝最近發(fā)生的事?!?p> 向蘇易、何婧簡單交代后,我和袁芃出發(fā)了。
路上,袁芃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我實情。得知事情原委后,我久久沒有說話……
待我和袁芃回到醫(yī)院,已臨近中午。唐可欣已經睡醒,精神也恢復了大半,坐在病床上和何婧愉快地聊天。
“笑笑!”唐可欣見到我,十分開心,“剛才醫(yī)生來查房,告訴我再過幾天就可以出院啦!”
“那就好。出院以后也要遵醫(yī)囑,別‘好了傷疤忘了疼’?!?p> 正說著,蘇易拎著幾份盒飯走了進來。忙活了一上午,大家終于能安心坐下,好好吃頓飯。
吃完飯,唐可欣昏昏欲睡,袁芃也難掩困意。同他倆道別后,我們離開了醫(yī)院。
傍晚,宋珝打來電話,約我在附近的心悅廣場見面。聽著電話里沙啞的聲音,我終是沒有賭氣拒絕。
心悅廣場上,宋珝早已在那里等候。盡管周圍行人如織,但我的眼里只看得到他一人。他站在人群中,看上去很是孤單,夕陽的余暉襯得他的背影愈發(fā)清瘦。想到近日他身上發(fā)生的事,我鼻子一酸,雙眼蒙上一層水氣。
我走過去,輕聲喚他的名字,努力對轉過身的他擠出一個笑容??粗菹鞯拿纨?,我費力忍住的情緒又開始翻騰,眼淚奪眶而出。
宋珝嘆息一聲,將我擁入懷中。身邊人來人往,我卻只聽得到他如雷的心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