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才道:“惠云師傅命案,玉銘先生應該不是元兇,也不是主謀。”
王恒點頭道:“我也是這么認為,我先問他市舶司公憑之事,他表現(xiàn)出吃驚非小,內(nèi)心有所恐懼,開始企圖抵賴。接著問惠云師傅命案,他頓時鎮(zhèn)靜了,開始咬文嚼字,在他心目中,與惠云師傅有私情,卻又棄之不顧,顯然不算甚么罪過,他并沒有謀殺她,便是無辜的?!?p> 小船劃得飛快,回程不到兩個時辰就到了州城。
悅兒急于返回長洲縣老宅,便提出雇老魯?shù)拇咚坊剜l(xiāng),老魯自然極樂意的。
單篷船停在州橋把王恒王才倆人放下來,悅兒揮手道:“替我跟月亭哥打個招呼,我急著趕路,就不進去看他的傷勢了?!?p> 小才一拍腦袋,道:”險些忘記了,還要跟你要解藥,月亭哥昨夜是我們架著他走的?!?p> 悅兒貼身取出個青花小瓷瓶,遞給小才,道:”是我思慮不周,讓月亭哥吃苦頭了。“
王恒欲言又止,跳上石駁岸,朝船上悅兒道:“費老先生出海之事,你回到家中,與你母親一人說起便罷。公憑證物你自己收著,不要告訴第二人。你爹并未定罪,他被劫走,市舶司提舉朱大人必然心中有鬼,只怕他輕易不敢處置。若是有俸銀托人稍帶來,你們只管收下,裝作你爹仍好好地在做官。年關(guān)你爹不回鄉(xiāng)祭祖,鄉(xiāng)里人倘若有人問起,切切不可說出實情,隨你編個由頭,就說你爹如今置了小公館,在小公館祭過了,也沒甚么要緊。這樣,你們?nèi)阅芫S持鄉(xiāng)宦的身份,保住家中田產(chǎn),我父親在蘭溪做小官兒,鄉(xiāng)間侵奪族人地產(chǎn)的事兒,我可見得多了?!?p> 悅兒一一應允,道:“我先回老宅尋那本書《天心記行錄》,看出了緣故定然寫信給你們,凡事有始有終。”
幾人依依惜別,王恒知悅兒武藝高強,水路去長洲縣至多大半日盡可以到達,其余也沒有甚么不放心的。
倆人進王宅南門,穿過游廊,進內(nèi)院,來到鶴來堂。院門一向是虛掩的,只見月亭立在桂子樹下百無聊賴看風景。
小才笑著掏出藥瓶,道:“月亭哥,正要去尋你,解藥把你?!?p> 月亭舒動舒動筋骨,搖手道:“清早醒來毒性就自解了,解藥珍貴得很,你留著興許以后還有用。”
進了書齋,分賓主落座。王恒見案上放著食盒,想必是中午廚下的人見他們沒有去領(lǐng)飯,特為送來的。便跟月亭告了怠慢,先與小才用了午餐。
等倆人用罷餐飯,王才便將劉家港碼頭與悅兒一干情事告訴月亭,說到費吏目之涼薄,玉銘先生之無恥,月亭微微頷首道:”昨兒想了一夜,玉銘先生這般行徑,與我猜想得也差不多,費吏目的舉動卻當真沒猜到,他竟被那教派馴服得死心塌地一般?!?p> 之后,大家用了一盞茶,月亭沉默良久,道:“我今兒跟大管家辭了行,大管家說明日一早用府里的船送我回云間老家,因趙先生這幾日回了城外趙家莊,我思量著要去辭瞻園先生一下,也正好去五岳廟拜祭惠云師傅。只因你們?nèi)⒓腋圻€不知道情況如何,所以在這里等你們?!?p> 王才道:“必須算上我一個,我跟你一起去趙家莊?!?p> 王恒點頭道:“我們一同前往拜祭一下惠云師傅,我一直有些話想問問趙先生。”
城外趙家莊固然距離不太遠,還是馬車來得便利。王恒便出面跟管事的要了一架青篷馬車,不久就有一個小廝載著他們?nèi)笋Y出王衙前。
小廝并不認識去趙家莊的路,月亭稍稍指點了一下。
出東門三里,漸漸出現(xiàn)一個小小村落,粉墻黛瓦屋舍十余家,村西頭有所宮觀,掛著個匾”五岳行宮“,惠云的靈柩就停于此處。
才進山門,就有火工道人迎出來,王才摸出五文錢,喚那火工道人取些香燭來,告訴他是特為來拜祭惠云師傅的。
這江南鄉(xiāng)下地方,怎么會有五岳老爺?shù)男袑m,問起來也是不明就里。宮觀狹小得很,房舍也很粗陋,唯有觀中幾株銀杏樹,一派古意盎然。
惠云的靈柩停在道觀最后一進的偏殿內(nèi),油漆斑駁光景黯淡,同她生前舞臺上光彩奪目恰恰成為鮮明對比。
月亭點上一炷香,恭恭敬敬跪在蒲團上,拜了三拜,行的是后輩禮。
然后是王恒,以惠云與王家的賓主關(guān)系,靈位前拜一拜就足夠了,王恒略加思索,想起惠云對他有一飯之恩,也是拜了三拜,王才亦如此。
王恒默默禱告,馮氏嫂嫂被人誤導利用,唆使行兇,已經(jīng)被幽禁,她雖非主謀,但豢養(yǎng)毒蛇傷人的孫婆婆已經(jīng)伏法,也算是替惠云師傅報了一半的仇了。
余香裊裊,各人揣度心事,良久,月亭郁郁道:“走吧?!?p> 抬腳走出偏殿,只見趙瞻園從外面過來。
互相見禮后,趙瞻園建議大家在銀杏樹下石桌石凳上坐一坐。
秋色宜人,正是江南一年中最好的光景,極目四望,天青氣朗,又是一班知交好友,本該喜笑顏開、高談闊論才是,現(xiàn)在人人都心頭郁結(jié),連小才這樣喜歡說話的人都不想開口了。
靜坐了一會兒,趙瞻園道:“我已經(jīng)接了吳江縣盛澤歸家院的聘書,去調(diào)教一個南曲家班,要從登云班里挑幾個人去,月亭你同我一起去吧?!?p> 月亭情緒低落,道:“趙先生,我打算先回云間老家,正是來給你辭行的?!?p> 趙瞻園吃了一驚,道:“你準備回家干甚么呢?家中老仆還得用,都管得好好的?!?p> 月亭目光微動,道:“也許就在家鄉(xiāng)做農(nóng)夫吧,種些春韭秋菘,稻麥棉桃,每天勞作,自食其力,春天唱社戲的時候,去給鄉(xiāng)親們唱幾天,賺點銅鈿給官府交稅,這樣的生活,我以前覺得不甘心,現(xiàn)如今,忽然覺得也挺好的?!?p> 趙瞻園搖頭道:“鄉(xiāng)間日子清苦,實在并不容易,你先回去幾天,把家事安排好了,再來盛澤找我?!?p> 月亭不置可否,神色微不可察地帶了一絲堅定。
冷不防王恒插嘴問道:“趙先生,玉銘先生原先住在深柳堂,他臥房北墻上掛的是一卷什么圖?”
趙瞻園面色一變,眼神飄忽,王恒想起他綿軟的性格,嘆口氣,從他嘴里是問不出甚么來的,
但見趙瞻園似乎在激烈的思想斗爭,終于深深吸了口氣道:“那是一幅《許真君斬蛟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