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有情
眼看著她的情緒愈發(fā)激動,奚岄有些慌了。
她回頭示意,不知所措。
“看來阿母是同意了?”
他隨即也湊過來,笑得有些得意。
“那今后——可不許再置氣了?!?p> 彥懿王后見了他還是沒有好臉色,把頭扭到一邊。
他一點都不生氣,反而笑了。
“這回不是騙您,放心吧?!?p> 他們母子倆打著啞謎,奚岄只聽得一頭霧水,卻奈何答應了他不能說話。
僵持了一會兒,王后終于松了口,答應了回殿內去休息。
有侍女推來一輛木制的輪椅,他彎腰抱起,親自將人安置在椅子上。
奚岄這才注意到,她膝蓋之下的褲管空蕩蕩的,血肉幾乎已經壞死,只剩瘦到可怖的枯骨。
傳聞之中,這位彥懿王后,昔日曾是俞莎國最驍勇的女將軍。
她本就出生于將門,別的女子在閨閣之中繡花撫琴時,她卻跟著父兄在獵場縱馬馳騁,搭弓一箭獵下萬里高空之中的白鷹。
只可惜那時的俞莎國還是邊陲小國,國君只求富饒安逸,與各國和諧相處,并無外戰(zhàn)。
因此,她一身本領武功無處施展,最后同其他世家貴女一樣,入了宮,做了安分守己的國母。
可她終究無法適應后宮爭斗,才會輕而易舉被人毒害,淪落至今天這個地步。
侍女將彥懿王后推著往殿內去,奚岄隨著她的背影,覺得心酸得很。
“好了,現(xiàn)在你可以開口了?!?p> 她猜到了大概,卻不敢確定而直接問出口,于是轉而問道。
“君上這出戲,怕是還沒演完吧?”
他的眼神變得復雜,靠近她一步,笑容淡淡。
“過幾日,你再陪朕演一場?!?p> “演什么?還是不能說話的啞巴太醫(yī)?”
“王后。”他緩緩吐出兩個字,說得無關緊要,“換身衣裳的事?!?p> 奚岄一口回絕:“恕難從命。”
這算什么事?
“不會讓旁人知曉的,只在照月軒?!?p> 他并不死心,繼續(xù)道。
“朕知道你心不在此,只委屈你這一次,不會再有下次?!?p> 他頓了頓,說這話時笑意淡得幾乎看不見,偏過視線不再看著她。
奚岄怔怔地聽完,只覺得不可思議。
他竟用“委屈”一詞?
方才還挺正常,現(xiàn)在他是被什么附體了嗎?
“為什么是我?”她忍不住問道。
據(jù)她所知,這后宮的女人可不少。
“君上隨意從后宮的娘娘們當中選一個,也好過讓我這個太醫(yī)來假扮來得方便吧——”
仔細思索著,她誠懇地提出了這個疑慮。
他亦若有所思看她一眼,嘴角勾起,突然心情很好的樣子。
“你在后宮當差有些日子,沒發(fā)覺什么嗎?”
奚岄心虛起來,因為一直嫌她們吵,她向來請了脈就走,從來都不愿多留一刻。
自然沒有在她們身上花過多的心思。
看出她的疑惑,他朝暗處示意,緊接著閃出一個窈窕的身影。
居然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藏得悄無聲息,可見其本領不小。
最讓人吃驚的是,來人的臉儼然和那位最愛繡花的瑩妃,長得一模一樣。
“瑩妃娘娘?”
奚岄下意識喊了一句,對方沖她點點頭,神色不變。
他又招招手讓人退下,還交代讓她走得遠一點,去守著彥懿王后。
“她們都是和朕一起打江山的戰(zhàn)友,可都不比真正上戰(zhàn)場的男子差?!?p> 人走了,他才開口繼續(xù)說道。
“有的擅箭術暗器、有的擅制毒、排兵布陣,如今有半壁江山都是她們的功勞。
而給她們的位份,不過是堵世人幽幽眾口罷了,你讓朕如何能用區(qū)區(qū)一個王后之位,來折辱她們?”
朝堂之上,他有心腹手足為他沖鋒陷陣,而后宮之中,這些看似爭風吃醋無所事事的妃子,竟也是他的智囊。
怪不得,他不到而立之年便能使一個邊陲小國,壓倒盤踞多年的大升、獨霸天下。
想到這些,奚岄看他的眼神變了,更多了一層欣賞的意味。
她沒被他繞進去,直擊他話中的漏洞。
“那在君上看來,下官又是怎樣的?
是能被王后之位折辱的尋常女子,還是能與您一同打江山的盟友?”
她擅長醫(yī)術,定然也是夠格做他的左膀右臂的。
這話帶刺,她問得認真,又像是在反問他。
不愿讓追隨他多年的人寒心,怎么就拿她當替補了,這公平嗎?
“你精通醫(yī)術,方才也看得出來,母后的雙眼已經要盲了,可是她心不盲,朕騙不過她?!?p> 他不答那些問題,而是如是說著,一邊緩步向她走來。
“她看得出旁人,與朕之間并無情意?!?p> 這句話說得慢條斯理,他眼中藏笑,卻認真得不像是在玩笑。
奚岄抬眸對上他的雙眼,神情有一瞬的失措。
他這話什么意思?
想起方才彥懿王后見到她時的反應,奚岄參透了他話中的意思,猛然有些羞怒。
“彥懿王后定是看錯了,下官與君上清清白白,有的也只是君臣之情?!?p> 說著,她轉過身躲開他的目光。
“我不演了,太醫(yī)院事忙,君上去找其他人吧。”
她就要走,身后他不緊不慢又開口了。
“你答應,朕就封你做太醫(yī)院副院使?!?p> 僅在李院使一人之下,憑她入院不久,資歷本是不夠格的,這算是極高的封賞了。
“若是——”
本以為他要發(fā)怒,可非但沒有,他話音陡然低下去,破天荒地說話連氣勢都沒了。
“你再考慮一下……可好?”
奚岄回頭,見他耳尖泛著紅,面上卻仍舊故作鎮(zhèn)定。
矛盾又嘴硬,和北溟熠那家伙如出一轍。
可他與北溟熠又不同,他是浴血廝殺過來的帝王,骨子里多了一些傲氣和野心。
然而此刻,他卻低頭在向她乞求,只為了病母的夙愿。
她狠不下心拒絕了。
那就最后一次。
在這之后,就立即離開這里回到天境向軒長老交差,剩下的就交給他自己了。
“好吧。”她松了口。
意外了一瞬,他眸中亮起來,克制著嘴角上揚,淺淺笑著。
他幾乎沒有這樣笑過。
不是冷著眸子笑,就是笑得捉摸不透,而此時,他面露緋紅,眼中有別樣的情愫。
奚岄強行讓自己別開眼,不再看他。
不,他不是北溟熠,千萬不能將對他的情感,付諸到另一人身上。
一旦有了糾葛和牽掛,心就不受控制了。
她垂了垂眼,在心中默默提醒自己。
雖然是升了官漲了俸祿,日子卻和過去也沒什么不同,照舊每日去給他請脈。
只不過那日以后,他變得是越發(fā)纏人了。
只需一炷香請脈的功夫,他不是喝茶就是跳舞,早早地把她請來晾著,然后慢條斯理干自己的事。
偏偏還不讓人催他,否則就用懶懶的幾句話搪塞她,或是直接拿好茶堵她的嘴。
實在閑得無聊,奚岄干脆就盯著他看。
看他不緊不慢地泡茶、看書、寫字,一邊看,一邊在心中細細描摹著他的五官和手指。
最開始她是偷摸著打量,到后來見他仿若未覺,便逐漸放肆地直接托著腮看。
反正是他要晾著人的,她無聊得沒辦法。
比起在太醫(yī)院聽他們爭論藥方里的幾味藥,還不如在此處欣賞美男來得有趣。
被她這樣直勾勾盯著,他最初不自在,習慣了也就怡然自得起來。
他習慣地指使人給自己研墨,或者玩心大發(fā),故意把茶泡得久一些,看她被苦得皺眉頭。
每日晨起,他都在那個花園中跳舞,見她偶爾看得昏昏欲睡,便故意湊到她跟前跳,讓她無法睡下去。
宮里的流言早已漫天,都說奚太醫(yī)雖明面上是太醫(yī),實際上卻比后宮的娘娘們還得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