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暗河邊,謝祇蹲下身去裝水,姜徊音站在一旁干看著,暗河的水湍急,把桶放下去半溺一會兒就能裝滿。
裝好水,謝祇提著水桶,轉(zhuǎn)身就往回走。
姜徊音見他又一次默不作聲丟下自己,跟上去道:“你就不能等等我嗎,好歹你也是個大家族出身的公子,怎么一點禮貌都沒有?!?p> 遙想上一世她見過多少貴族子弟,最令她驚艷的只有一個謝祇,結(jié)果,什么清風霽月,什么遺世獨立,都是假的。
一路都是上坡,地上覆了很厚的雪,要想穩(wěn)穩(wěn)行走需要費些力氣。
姜徊音注意到謝祇提著水桶的手在微顫,嘖嘖道:“謝師弟法術(shù)修煉雖用功,但體術(shù)修煉卻實在太差,照這么下去,早晚得吃大虧?!?p> 其實也不用早晚,在玄幻鏡內(nèi)就已吃到虧了,自家術(shù)法施展的得心應(yīng)手,體力卻跟不上,說出去都是令人笑掉大牙的程度。
謝祇恍若未聞,只顧著腳下的路。
“你可別不信,體術(shù)厲害的人,空手接劍不在話下,不說劍,就說祟氣,也能僅憑一手破開?!?p> 謝祇依舊不言。
也不知聽沒聽見去。
到了思過室外的棧道,謝祇放下水桶,緩了一會兒,看著她道:“水還給你了?!?p> “水是還給我了,但浪費的時間呢?”
謝祇皺皺眉,“什么?”
姜徊音橫了心要把人誆去藥園,臉頰不懷好意地漾出一個小梨渦,看著比自己高許多的少年:“在晌午之前我必須要把藥園里的草藥打理好,但眼下拖了這么久,你讓我如何完成?所以嘛,你得幫我打理藥園?!?p> “……”
謝祇默不作聲地提起水桶朝藥園去了。
姜徊音瞇著眼,笑呵呵的跟了上去。
跨過一座小木橋,便是藥園。
謝祇用腳輕輕踢開門,剛踏進去一步,一股難言的臭味隨即撲面而來。
他臉色一滯,頓時駐足,正要轉(zhuǎn)身出去,卻被身后的少女擋了個嚴實,他低頭去看,正好對上一張裹在黑布下,只剩五官露出的臉。
“謝師弟,你要去哪?”姜徊音戴著面罩,聲音沉悶,語氣戲謔。
謝祇唇線抿直,“太臭了。”
姜徊音心頭憋著笑,正色道:“是啊,可不是臭嘛,謝師弟這下知道小師姐有多不容易了吧?”
謝祇擰了擰眉頭,不發(fā)一。
名門世家出身的貴公子,從小十指不沾陽春水,來玄離宗后吃了再多苦,也沒像現(xiàn)在這般想逃。
“……必須要弄?”他半晌才憋出這么一句。
“當然了,二師尊罰我下云夢谷時說了,被罰期間若是表現(xiàn)不好,他們可是會把我趕下山的。謝師弟應(yīng)該聽說過二師尊的為人行事吧?那心可是和石頭一樣硬。”
聞言,謝祇的眉頭都快擰成“川”字。
并非是糾結(jié),而是他對姜徊音的話向來是留了三分懷疑。
他莫名煩躁:“行吧?!?p> 姜徊音展顏道:“多謝謝師弟,謝師弟需不需要面罩,昨日師兄多給了我兩個,正好還能分你一個?!?p> 謝祇不言,靜靜端視著她。
這面罩實在是太過粗制濫造,根本就是一張布料上下扣了幾個洞,戴上去十分滑稽。
他抿唇,沉聲說:“不用?!?p> 兩個人分工合作,事半功倍。
澆水交給謝祇,施肥就交給姜徊音。
谷底終日不見陽光,藥齋為了草藥能茁壯成長,肥料都是特意從山下買來的。
昨晚那弟子特意給了她專門施撒肥料的木瓢,說肥料要適量的灑,不能多也不能少,剛剛一勺就是最好。
姜徊音嫌麻煩,本打算隨心而為,但一想到這些草藥要真被她喂死了,藥齋的那幾個師傅估計得把她告上宸星殿,權(quán)衡一下利弊,乖乖聽話了。
一瓢,一瓢,又一瓢,姜徊音弓著背一株株的撒下,等她抬頭去看還有多少沒撒時,心中陡然升起一抹悲涼。
至少還有一畝。
她嘆了一口氣,轉(zhuǎn)眼去看謝祇,他也沒好到哪去,臉色都是煞白的,估計是憋臭憋得。
“謝師弟,你要是實在受不住就開口,千萬別憋壞了?!?p> 謝祇手上動作一頓,抬頭睨了眼她,繼續(xù)澆水。
打理完藥園,臨近午時。
除了一些有師父教授的大課之外,其他的小課,例如早修,晚修,受罰期間都是不能去上的,但今日午后有大課,是以姜徊音也不用待在谷底。
出云夢谷的林間棧道上,棧道兩旁的樹木光禿禿,白花花的,周圍靜的聽不見一聲鳥叫,萬籟俱寂,能聽見的只有兩個人的腳步聲。
“謝師弟,你今日對我可算是有大恩,不如我請你吃飯吧?”姜徊音仰著小腦袋看他。
該說不說,長得太高對他人很不友好,尤其是像謝祇這種說話老是慢半拍的,脖子都仰痛也不見他答話。
“……午后有課?!?p> “現(xiàn)在不是才午時嗎?”
“去山下來回至少兩個時辰?!?p> 姜徊音眨了眨杏眼,他是不是誤會了什么,請吃飯就在齋堂里吃個十文錢的紅燒肉不就行了,這名門世家出來的大少爺?shù)谝环磻?yīng)居然是去山下。
怎的,是想吃燕窩,還是鮑魚?
在齋堂撿饅頭吃的時候,怎么沒見你挑。
“不去山下,”姜徊音道,“去齋堂也行?!?p> 謝祇默了片刻,“那這頓飯還是欠著吧?!?p> “……”
姜徊音咬緊牙關(guān),訕笑道:“沒想到謝師弟這張嘴還挺挑的?!?p> 謝祇沒說話,側(cè)首去看棧道外的冰天雪景,整個林間好像被一層銀紗裹住,又好像被一層薄霧籠罩著。
“謝師弟今日下云夢谷,可有去看方伯?”
忽聽身側(cè)人說話,他收回視線,輕描淡寫答:“問這個做什么?”
姜徊音道:“這不是上回不小心傷了方伯的腰嘛,我心里一直挺過意不去的,本來今日打算去看看方伯的,結(jié)果實在不得空,所以就想問問你了。”
謝祇斜乜著她,“你親自去問問不就知道?”
“行啊?!苯惨粜佬廊坏溃澳敲魅瘴覀円黄鹑ヌ酵酵??!?p> “我為什么要和你一起去?”
“咱們不是朋友嗎?”
“我何時與你成朋友了?”
他語氣沉沉,一雙琉璃瞳格外冷清,無形中給人一種疏離感。
姜徊音愣了一下,突然有些出神的想:眼前這個少年還真是有些高冷,若她不主動些,過不了半年他就得把自己給忘得一干二凈。
要是別人就算了,眼前這人可不行,她還想偷偷沾他的氣運,可不能讓他如此輕易就把自己忘掉。
“怎么不算朋友了!”她一臉肅然道,“我們好歹共經(jīng)過生死,是世間少有的生死之交?!?p> 謝祇沒作聲,態(tài)度不咸不淡。
姜徊音暗暗咬緊后槽牙。
忽而,一束光照在身上。
暖洋洋的。
姜徊音腳下一滯,抬頭去看,艷陽高照,原來他們不知不覺就走出云夢谷了。
從昏暗一步踏入光明,之前所有的不快在一刻全拋到了腦后。
走在前面的謝祇發(fā)現(xiàn)人未跟上,側(cè)身往后看去,就見姜徊音望著天出神。
太陽的金光灑在她淺紅色絨領(lǐng)大氅上,襯得少女的皮膚更是白皙,整個人也是格外嬌俏。以往愛扎兩個小鬏鬏,今日卻只盤了一個斜髻,簪了個有流蘇的步搖在腦后,少了幾分稚氣。
有何好看的?謝祇不明白。
一個普普通通的太陽,竟能讓她悵然出神。
“你在想什么?”他道。
姜徊音低下頭,施施然朝他走去,回道:“沒什么,可能是云夢谷待久了,出來看見這么大的太陽,一時間有些不習慣呢?!?p> 謝祇沉默,對于她突然來的感性,回了一個面無表情的輕笑,說:“以后會習慣的?!?p> 聞言,姜徊音給了他一個疑惑的眼神。
“三月之后,玄離山越漸晴朗,師尊罰你打掃云夢谷一月,多看幾次自然習以為常?!?p> “……”
姜徊音勉強一笑,“謝師弟說的還真有道理?!?p> 就是有點陰陽怪氣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