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休指尖輕撫過橫幅上的字跡,思緒萬千。
她好像也忘了時間,卻抹不去記憶里少年的影子。
“這是你畫的?”韶諶挑眉,抱著她的畫端詳許久,吊兒郎當(dāng)開口,“差點兒意思。”
接著,他不顧遲休的臉色,揮筆在畫框背后留下一句話――
“花月無閑,山川怕見?!?p> 想了想,韶諶彎眼笑笑,又補上幾個字。
“致,處秋?!?p> 十七歲的少年眉眼如畫,眸間皆是溫柔。
但只限她離開之前。
遲休仍記得那年夏天,雨點透著涼意,高大的少年在她面前折去桀驁,眼底失光,語調(diào)也跟著啞了幾分。
“那你走吧?!?p> 遲休心下一沉。
愧意扎根心底。
“遲休??!”楊沛仁一腳踹開工作室的門,笑聲不減,“太好了,多虧你啊,咱們再登熱搜第一!”
遲休不語,埋頭整理瑣碎。
“來――看看!”
楊沛仁把手機(jī)往遲休桌前推了推,遲休余光掃過屏幕,臉色毫無波瀾。
【驚!神秘畫家竟是脫俗美人!】
【從《贖罪》里走出的絕美女主――畫家遲休】
【遲休首辦個人畫展】
【……】
“嗯……長得漂亮就不一樣!”楊沛仁語氣里染上幾分不懷好意,“要不你以后靠臉撈錢吧?”
遲休聞言,眼中戾氣一閃而過。
“想滾?隨時歡送?!?p> “別啊,我就開個玩笑。”
楊沛仁擠眉弄眼的樣子實在難看,遲休干脆轉(zhuǎn)頭向外走去。
身后再傳來楊沛仁的低語。
“切,拽什么拽……”
遲休站住腳,立時轉(zhuǎn)身揪住男人的衣領(lǐng)。
楊沛仁被遲休的反應(yīng)嚇一跳。
“你……你又想干什么?!”
“我說了,想滾隨時可以滾?!?p> 遲休壓低聲音,頸間的抓力讓楊沛仁后背一顫。
他閉上嘴,別扭地看向他處。
見楊沛仁老實下來,遲休松手,大步離開工作室。
-
韶諶目光掠過手機(jī),遲休的一組組照片盡收眼底。
綠裙幽影仿佛深得人心,能看見的話題基本都在議論這位美得不可方物的年輕畫家。
“喲,這不韶大設(shè)計師嗎?”剛進(jìn)門的楊覺扯扯嘴角,“怎么,自己擔(dān)不起放鴿子的責(zé)任跑這兒躲著?”
韶諶散漫抬睫,沒搭理他。
“得虧仗著您架子大,人家才沒敢說什么?!睏钣X低聲嘮叨,斷斷續(xù)續(xù)抱怨自己碰壁的全經(jīng)過。
然而韶諶的視線未曾一刻從遲休的照片上挪開。
楊覺仍不停絮叨。
“……唉,難啊難,再讓你渾下去,咱們都接不到單子了……”
立時,韶諶起身,頭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楊覺無語:“不是,你這人能不能聽人把話說完啊……”
站在露臺,韶諶猶豫許久,最后撥通電話。
“……喂?”
“挺久沒聯(lián)系,我是韶諶?!?p> 電話那頭的人聲停滯片刻。
“韶諶?”
“開門見山,我想讓你幫個忙?!?p> “……”
-
在凌亂的畫紙和顏料中央,遲休席地而坐,全然不顧滿身狼藉。
以及桌子上不時振動的手機(jī)。
本是突發(fā)靈感,遲休試著畫了兩筆,誰知靈感噴涌一發(fā)不可收拾,再出于強(qiáng)迫癥,她便這樣從早到晚專注著。
手機(jī)再次振動。
遲休忍無可忍,拿起手機(jī)在鍵盤上一頓狂敲。
―在畫畫!
―別來煩我!
對方不依不饒,反倒打來電話。
“呵!姐妹兒,許久不見脾氣見長啊?”鄭連依在電話那頭調(diào)侃。
“我不見得。”
遲休冷淡回應(yīng),空出的一只手仍在畫板上忙碌。
“哎呀別這樣嘛~”鄭連依語氣軟了下來,“我都多久沒見著你了,記得上次還是在百度搜圖上……”
“……”
遲休想抬手揉眼,又不慎將顏料抹在額頭,她只得作罷。
“挺晚了,怎么還不睡?”
遲休抬頭看了看時間,淡淡開口:“先管好你自己。”
“行行行,我不跟你扯?!编嵾B依話鋒又轉(zhuǎn),“看你畫展也辦完了,最近忙嗎?”
“勉強(qiáng)?!?p> “誒――就等這話!”
“你又想干什么?”
“哎呀,定期給姐妹兒送溫暖啦~”
“我說話不翻字典?!?p> 見遲休油鹽不進(jìn),鄭連依只好單刀直入。
“聯(lián)誼,去不去?”
遲休想也不想:“不去?!?p> “都是帥哥!我打包票!”鄭連依忽又笑得神秘,“肌肉不差你那畫里的男人?!?p> “……”
“你可以不發(fā)言,就當(dāng)陪我,好吧?”
“……”
“我攤牌了,就是我想找男朋友,行了吧!”
遲休無奈妥協(xié)。
“行。”
-
兩人約在地鐵站見面。
遲休簡單畫個淡妝,隨便挑件裙子換上出了門。
楊沛仁在微信上轟炸她。
―你到底有沒有考慮過?!
―這可是工作室回本的絕佳機(jī)會!
―干嘛不回我消息?!
遲休目光漠然掃過聊天列表,不想搭理。
鄭連依的目的地不算遠(yuǎn),兩站地鐵后再步行兩分鐘,二人終于在一家夜店入口站定。
遲休點上一支煙,抬腳跟著鄭連依走進(jìn)門內(nèi)。
穿過狹小昏暗的走道,音樂聲逐漸嘈雜,直至震耳欲聾。
“我訂了卡座!”人聲鼎沸,鄭連依只得湊近遲休耳邊說話。
兩人找到位置,落座。
“咱倆聯(lián)誼?”遲休輕吐著煙,瞇眼打量對面的空位。
鄭連依嘴角抽了一下:“瞎說什么?”
“我們來早了?!?p> 鄭連依拿起酒杯輕抿:“話說你不是不辦展嗎?”
遲休應(yīng)聲抬睫。
“怎么說辦就辦,還整那么大動靜?”
“用得著我多說?”遲休順勢反問。
鄭連依揚眉,沒再問下去。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一陣。
“姐!”
鄭連依順著聲音望去,一個清瘦的男生朝她招手,正領(lǐng)一群人往這邊靠近。
“好啊你,讓我們等這么久!”鄭連依熟絡(luò)地打招呼,遲休掐掉煙,懶懶靠在沙發(fā)上。
白昀嘿嘿一笑,在鄭連依身旁落座。
鄭連依手肘碰碰遲休。
“喂,戴日拋沒,不看帥哥可惜了?!?p> 遲休沒吱聲,看著對面落座的眾人神色淡然。
本就模糊的視野在昏暗的燈光下雪上加霜。
來人都不住往安靜的遲休看去。
長發(fā)落肩,面容姣好,一雙桃花眼似在勾魂,黑色吊帶裙勾勒有致的曲線,清冷氣質(zhì)撲面而來。
“介紹一下。”鄭連依抬手摟住遲休的肩,“這是我好閨蜜,遲休?!?p> 遲休散漫揮了揮手,算是打招呼。
眾人一愣。
隨即異常熱情。
“那個很火的畫家?!”
鄭連依驕傲拍拍遲休:“沒錯,就是我姐妹兒!”
“天哪!”
一群人就著這個話題聊半天,鄭連依瞥見白昀不時在和誰發(fā)消息。
“怎么?有工作?”
“不是。”白昀搖搖頭,“他還沒來?!?p> 鄭連依這才想起正事,視線掃過一眾男女,沒看到該出現(xiàn)的人影。
“他人呢?”
“剛才說去廁所,現(xiàn)在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p> 鄭連依無語皺眉,硬著頭皮繼續(xù)熱場子。
遲休全程不參與談話,低頭默默看手機(jī)。
許久,終于不耐煩。
“透口氣,有事兒打電話?!边t休起身離開,鄭連依突然犯難,但又不好開口說什么,只得眼看著遲休遠(yuǎn)去。
去洗手間的路上會經(jīng)過一條狹而長的走道,遲休腳步緩緩,沿途打量墻上張牙舞爪的涂鴉。
好在走道盡頭空間挺大,洗手池是男女共用型,幾個男人圍在一塊抽煙說笑,葷調(diào)子不時傳入遲休耳中。
遲休甩甩洗過的手,轉(zhuǎn)身離開。
身后幾個男人推搡著。
“……你去,怕什么!”
“就是,來這兒的有幾個干凈的……”
爭論一會兒,其中一個男人對著遲休的背影喊出聲。
“美女,借個火?”
遲休恰巧嘴邊也咬著煙,但沒點上。
聞言,她散淡轉(zhuǎn)身。
“打火機(jī)沒油了?!?p> 言罷,又緩緩邁步。
“誒你……”男人再想說些什么,身后又傳來一個低啞的聲音。
“讓讓?!?p> 男人轉(zhuǎn)頭,看著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韶諶不禁寒顫。
韶諶鷹隼般的目光透著寒意,掠過男人,又看向不遠(yuǎn)處的遲休。
遲休沒走多遠(yuǎn),靠在走道一拐角處抽煙。
抬眸一瞬,男人熟悉的輪廓映入眼簾,雖然不確定,但遲休還是下意識低頭。
韶諶像經(jīng)過陌生人一般,神色閑散,眼瞼耷拉著,眸色漆黑,眉眼帶著疏離,略顯玩世不恭。
嘴里還咬了根煙。
韶諶淡然路過,遲休出神,視線免不了往男人的背影多掃了兩眼。
于現(xiàn)在的她而言,是他或不是他,都不重要。
倏然,韶諶轉(zhuǎn)身,又退了回來。
在遲休身前站定。
韶諶身材直挺而高大,她倚在角落,莫名有種壓迫感。
他揚揚眉,略微俯首。
“借個火?”
眉眼俊朗而涼薄,少年的桀驁不羈早已褪去,成熟與銳氣取而代之。
遲休怔了一瞬。
強(qiáng)裝鎮(zhèn)定,她伸手向包里摸去。
遞出打火機(jī)。
韶諶卻沒有要接的意思,視線定定落在遲休白皙的手上。
遲休手頓在空中,有些無措。
對方的意思顯而易見。
她也不想與他過多糾纏,摁燃打火機(jī),火苗緩緩靠近煙頭。
火光映亮二人浸在昏暗中的臉。
韶諶垂眸,目光直白地落在遲休臉上。
火舌微妙的溫度平添幾分纏綿與繾綣。
先前的幾個男人追上來,看見墻角的兩人,從韶諶身后尷尬路過。
韶諶直起身,唇角微扯。
“謝了?!?p> 語調(diào)懶散。
遲休目送男人悠悠離去。
她心生疑惑。
他沒認(rèn)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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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在走道繼續(xù)徘徊,遲休理理思緒,返回卡座。
但看見沙發(fā)上的男人時,她動作一僵。
白昀沒心沒肺地沖遲休笑笑。
“遲休姐,這是我朋友韶諶!”頓了頓,白昀又驕傲似的昂頭,“國內(nèi)頂尖室內(nèi)設(shè)計師!”
眾人諂媚贊嘆,韶諶雙手抱在胸前,黑瞳晦暗不明。
白昀壓低聲音湊近韶諶。
“剛才死哪兒去了,不是你要開聯(lián)誼會的么?!”
韶諶視線幽幽掃過對座的遲休,散漫松口。
“在洗手間碰到熟人?!?p> 遲休神色微僵。
“她打火機(jī)沒油了?!币煌#刂R懶懶挑眉,“我?guī)退纯催€能不能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