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知道韶諶住在樓下后,遲休每每盯著打開的電梯門,對可能出現(xiàn)在視野里的韶諶時刻保持警惕。
然而韶諶像是知道她的想法,也沒有刻意出現(xiàn)在她眼前。
日子平淡如流水。
遲休的工作室也算經(jīng)歷了大風(fēng)大浪,現(xiàn)在終于穩(wěn)定下來。
訂單不算多,但在遲休一個人運營工作室的情況下也會感覺力不從心。
一如既往地,遲休前往一家西餐廳幫忙做裝飾設(shè)計。
西餐廳老板人很溫和,看上去儒雅而紳士,但在對上遲休的臉時又會不住臉紅。
遲休一邊跟他商量風(fēng)格和材料,一邊用筆在本子上小心記下要求。
老板注視遲休鏡框下認真的臉龐幾秒,又看了看遲休筆鋒下歪歪斜斜的字體,含笑出聲。
“要是站著寫字不方便的話,咱們可以坐下聊。”
遲休眼都沒抬:“不用?!?p> 又補了一句。
“我字本來就這樣?!?p> “啊……”
和老板商討完大致方案,遲休收拾完東西打道回府。
然而剛出餐廳沒幾步,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
“遲……休?”
位香先是不確定,直至遲休撇過頭看了她一眼。
遲休略微頷首,算是打招呼。
轉(zhuǎn)頭就要走。
“等……等等!”
位香又叫住她。
遲休側(cè)過臉,蹙起的眉頭宣示著她的煩躁。
位香上前,討好似地拉起遲休的一只手。
“也不知道上次你是不是有事兒,急匆匆地就走了,本來想請你吃飯,而且那幅畫我真的很喜歡……”
遲休壓著性子聽完位香的自言自語。
“如果不介意的話,請問能不能和我們一起吃個便飯?”
“就等一小會兒,我丈夫過去取車了,待會兒就來?!?p> 聽到“丈夫”二字,遲休的臉色很明顯地垮了下來。
“位女士?!边t休把手腕從位香手里掙脫,“我還有工作,閑扯的時間也不多?!?p> 遲休把收回的手插進兜里。
“告辭。”
走遠了些,身后不遠處又隱約傳來動靜。
“你剛在跟誰說話?”
“唉……一個認識的人……”
遲休聞言,沉默離開。
在找到自己父親前,遲休從來不對他抱有任何期望。
撇開現(xiàn)在的想法,對于以前的遲休而言,遲寬早在那個女孩的心里被恨意抹黑。
遲休接受自己是孤兒,甚至坦然。
可當遲寬親口告訴遲休自己有了新的家庭時,她還是會下意識心顫。
那本該是她的家人。
卻愛著與自己毫不相關(guān)的陌生人。
恰如遲寬所言。
他可以生她、養(yǎng)她。
但也可以不愛她。
遲休仰頭看了看街道兩旁的圣誕裝飾,又垂下頭。
她也想。
溺在別人的愛里。
回到工作室,遲休整理了一會兒稿件,見天色不早,又下樓回家。
走進單元樓,恰巧遇見正打電話的韶諶。
遲休默默上前,卻又和他保持一段距離。
韶諶黑色長款羽絨服里一身西服惹眼,手里還提了一袋蘋果,看樣子也是剛下班回來。
遲休拿出手機打發(fā)時間。
韶諶不時嗯一聲,似乎在和電話那頭的人商量什么。
“明天?”韶諶了然地啊了一聲,“……圣誕聚會,也行。”
“熟人倒是有,也不知道人樂不樂意。”
韶諶忽又故作訝異地揚眉。
“直接問?萬一人家不想來――”韶諶眼角有意掃了一眼身旁的遲休,“就因為看上我然后跟去……”
韶諶挑眉,語氣刻意。
“那我豈不是自身難保?”
一旁的遲休聽言蹙眉。
電話那頭的楊覺不明所以。
“你他媽自戀上癮了是吧?就叫你把顏青他們叫上,一堆糙老爺們兒你還指望他們看上你?!”
韶諶面色淡定:“行,掛了。”
電梯恰巧開門。
兩人走進。
摁下樓層,電梯里再度陷入沉默。
快到九樓時,韶諶突然出聲。
“喂?!?p> 遲休應(yīng)聲抬睫。
“晾衣服能不能把水擰干,不然就別往陽臺上亂倒水?!?p> 遲休疑惑:“水浸下去了?”
“那不然?”
遲休想起這潑水成冰的天氣陷入沉思。
隨即又誠懇點頭。
“我會注意。”
韶諶挑眉:“行吧。”
電梯門打開,韶諶步調(diào)散漫地走了出去。
高大的身材在狹小昏暗的走道里格外突兀。
遲休倏忽想到屈尊這個詞。
電梯門合上。
剛到家,鄭連依的電話就打來。
“平安夜快樂我滴姐妹兒!”
遲休抿唇:“平安夜快樂?!?p> “明天周末,段以純說他們幾個搞了個圣誕聚會,都是熟人,你去嗎?”
遲休想起韶諶剛才打電話時的語段。
“不去?!?p> “好吧?!编嵾B依嘆口氣,“那我也不去了?!?p> 遲休把手機打開外放,自己轉(zhuǎn)身找出一包泡面撕開。
“段以純不也去了,你為什么不去?”
“他們幾個大老爺們兒聚一塊,我一個女的跑去瞎湊什么熱鬧?!编嵾B依遺憾似的嘆口氣,“我本來想單獨和段以純一起過圣誕節(jié)來著……”
遲休慢吞吞往碗里倒熱水:“你沒跟他說過你的想法嗎?”
“……沒有。”鄭連依聲音低了點,“我怕他覺著我小氣……”
鄭連依之前有過幾段失敗的戀情,遲休也聽了許多故事,自然知道鄭連依在擔(dān)心什么。
“那你想去陪他嗎?”
鄭連依悶悶應(yīng)聲。
“我陪你去?!?p> “嗯?”鄭連依像是立刻恢復(fù)元氣,“真的?”
“嗯。”
“嘿嘿,還是你最好了~”
鄭連依無意聽見遲休這邊細碎的動靜。
“你還沒吃晚飯?”
“沒有。”
“那你先別說話,好好吃飯,聽我嘮嘮就行。”
“嗯?!?p> 遲休安靜吃面,鄭連依則絮絮叨叨地扯東扯西。
咚咚咚!
門突然被敲響。
遲休頓住筷子,疑惑瞥向門口。
“有人敲門?”電話那頭的鄭連依也聽見動靜。
“嗯,我去看看?!?p> 遲休起身走向門邊。
透過貓眼,遲休瞥見門外面無表情的韶諶。
松了口氣。
開門。
電話外放鄭連依的聲音清晰響亮。
“唉呀~怎么就沒個大帥哥拿著蘋果來敲響我的房門呢~”
遲休臉色略窘,瞥了瞥韶諶手里的蘋果。
韶諶聞言挑眉,似乎坦然接受了這個解釋。
對視兩秒。
遲休鬼使神差地開口:“今天,我沒洗衣服。”
“……”
韶諶把手里裝著蘋果的透明袋子遞出。
“買多了。”頓了頓,韶諶聲音依舊不帶情緒,“幫個忙?”
遲休移眼看向蘋果。
“多了你可以留著以后吃?!?p> 韶諶不耐煩嘖聲:“懶得吃。”
遲休又想起韶諶上樓時手里沉甸甸的一袋蘋果。
面前袋子里的蘋果數(shù)量大概是那一整袋的三分之二。
遲休抬頭看了看韶諶面無表情的臉。
如果不接過,依韶諶的脾氣,直接扔她門口這種事也不是做不出來。
“那謝謝?!?p> “昂,客氣?!?p> 韶諶懶散擺了擺手,轉(zhuǎn)身要走。
遲休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出聲叫住韶諶。
“韶諶?!?p> 韶諶回過頭看她。
“平安夜快樂?!?p> 對方一愣,半晌,點頭回應(yīng)。
然后離開。
遲休目送韶諶走進電梯后,關(guān)上門。
韶諶待電梯門合上,便頭抵轎壁。
耳根的燙意如覆水。
一時難收。
深夜,遲休做好一切睡前準備,忽又想站到陽臺上望望。
外邊停了雪,遲休探出頭向下看。
燈依舊明亮。
-
次日。
天氣又冷了些,鵝毛大雪飄飛不斷。
遲休和鄭連依從地鐵站緩步走出。
“雪下得真大啊……”鄭連依撐起傘,和遲休并肩?!岸我约兯麄円呀?jīng)在餐廳里等我們了,咱們走快點兒?!?p> “嗯?!?p> 穿過一小段步行街,兩人走進一家圣誕氛圍濃厚的餐廳。
一進門,鄭連依便看見靠里桌子邊的眾人,忙拉著遲休上前。
因為鏡片容易起霧,遲休今天難得戴了日拋,順著鄭連依的方向走,很快發(fā)現(xiàn)了韶諶的身影。
韶諶整個人懶散靠在椅子上,下顎微斂,長睫蓋住眼底,與身旁熱鬧氛圍格格不入。
段以純看見兩人,溫柔笑了笑:“來了?”
鄭連依在他身邊坐下,遲休也挨著鄭連依落座。
“怕堵車,所以我們坐地鐵來的?!?p> 段以純頷首。
顏青立起身:“人都到齊了,咱們就先吃飯吧?”
一群人聊得正歡,遲休扯過一張紙巾默默擦起碗。
韶諶抬睫須臾,目光往遲休這邊掃了掃。
“話說你倆怎么湊一塊兒了?”顏青倏忽轉(zhuǎn)移話鋒,直視段以純和鄭連依,“高中那會兒我記得就沒見你倆說過話?!?p> “沒說過話怎么了。”鄭連依把碗用開水燙了燙,“告訴你,這叫命中注定的緣分?!?p> 段以純也溫柔回望鄭連依:“確實。”
“咦――”顏青嫌棄咧嘴,“戀愛中的男女看著真他媽煩?!?p> 話頭再轉(zhuǎn),顏青手肘推了推身旁冷臉的韶諶。
“喂,你不也追過遲休嗎?怎么現(xiàn)在沒動靜了?”
韶諶抬眸冷他一眼。
顏青沒心沒肺地又起話茬。
“誒,段以純高中不是音樂生嗎?”
段以純看了看韶諶。
“嗯?!?p> 顏青繼續(xù)道:“我記得有一回咱們不是開運動會嗎?那會兒韶諶剛轉(zhuǎn)來還沒倆月,我和段以純也跟他不熟?!?p> “那次運動會不是有個晚會?段以純那晚抱著吉他上臺演出來著,晚上他就背著吉他回去,我也一塊兒。”
“然后韶諶那小子跑巷口來堵我們,模樣特拽,我跟段以純還以為遇到混球了,仨人就擱那兒傻站著對視?!?p> “韶諶又長得人高馬大的,我倆本來商量著怎么脫身,誰想到這小子一臉嚴肅地走過來,盯了段以純兩秒?!?p> 顏青失笑:“我以為他要打劫挑事,所以攔在段以純面前,結(jié)果韶諶冷臉把我扒開,并沖段以純來了一句――”
“喂。”顏青學(xué)著韶諶的拽樣,“教我彈吉他行不?”
“哈!”鄭連依覺著好笑,“你們還有這段?”
段以純點頭。
鄭連依扶額:“我承認我被笑到了。”
“這個還不算離譜?!鳖伹嘤只位问种福瓣P(guān)鍵是他一彈鋼琴的,還真自個兒抱著吉他譜啃了仨月!”
遲休安靜扒飯,不出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