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珠串
寢室熏了暖香。
香爐獸口中吐出的裊裊煙霧,遮蓋住那股粘膩的腥氣。
半倚在美人榻上的少年,雙臂懶散地左右各搭著,金紋流云廣袖垂落。九月還沒到冷時,但肩上已經(jīng)披了一件玄色的鶴氅。
他今日將發(fā)束了上去,露出俊秀蒼白的面容輪廓。睫羽濃密纖長,翕動間在眼臉下方剔出一道沉郁的孤線。
燈火微黯,半個身子都籠在陰影里,讓人想起蟄伏山林的虎豹。
燕從靈上前幾步。
這才注意到那只墨靴下,踩了一具血淋淋的尸體……
從身上服飾來看,是七王府上的婢女。
“阿芷,處理了?!?p> 寧封離抬腳輕踢了下。
先前一塊進(jìn)來的那名鵝黃裳女子,順從地領(lǐng)了指令。
她走路腳步很輕,幾乎聽不見聲音。
“坐下說話吧?!?p> 寧封離面對她時,神情放松不少。
燕從靈拉過一只小凳,問道,“王爺近來身子可有好些?”
雖然那個暗衛(wèi)急匆匆的。
但從寧封離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來看,也不像是毒發(fā)的模樣。
“怎么忽然問起這個?”
少年往前傾了傾身,似乎是好奇她身上的喜服,打量幾眼問,“衣帶系的如此忙亂……怎么現(xiàn)在就趕過來了?”
回想自己離開時,那只狐妖半死不活的樣子,燕從靈有些頭疼。
“屬下還以為王爺又毒發(fā)了,看來是其中傳話有誤?!?p> “本王的命令從不出錯?!?p> 寧封離坐直回去,指尖輕撫著那枚碧綠的扳指,忽地冷聲。
“讓刃一去領(lǐng)罰!”
燕從靈心頭一悟。
外人眼中,她和寧封離之間大概只是早晚的事,七王府上之人估計也是這般想。
她要是入了七王府自然是如虎添翼,以后寧封離毒發(fā)服藥更加方便。
只是沒想到一轉(zhuǎn)眼她嫁人了。
嫁給別人了。
所以皇上不急太監(jiān)急,特地挑洞房花燭夜傳話,大概就是這名暗衛(wèi)為自家主子爭取的最后一次機(jī)會。
“也是一番好意?!?p> 燕從靈接過阿芷倒的茶,道了謝。
那名暗衛(wèi)她認(rèn)識。
但共事這么久以來都是各忙各的,從沒說上過話。
“暗衛(wèi)唯一要做的,就是完全服從主子命令?!?p> 寧封離面色不見半分軟化,“若所有下屬都像他這樣因私心故意傳錯話,豈不是要誤了大事?”
他執(zhí)過那只紫砂壺,續(xù)了茶水。
“難得一遇的天生靈體,留在外面廣闊天地,可比折斷羽翼困在這王府高墻宅院,作用大的多?!?p> 這也是燕從靈被姚貴妃看中后,沒有選擇和寧封離互相打掩護(hù)的原因。
燕從靈嘆道,“但屬下來都來了,總不能空著兩只耳朵回去吧?”
“這是從那名侍女身上摘的,你看看?!?p> 刷啦一聲。
圓潤紅艷的珠串,被輕擲在面前茶桌上。
燕從靈一愣,“……手串?”
精雕細(xì)琢的菩薩面栩栩如生,低眉閉目,悲憫慈善。
寧封離:“再看看?!?p> 之前在那位尚書府小姐的手上見過,但當(dāng)時只不過匆匆一瞥,并沒有多細(xì)致觀察。
眼下再見這鮮紅珠串,燕從靈臉色不由凝重。
伸手輕輕撥轉(zhuǎn)一下,圓珠相碰發(fā)出清脆響聲。
原本的菩薩面一倒,燈色昏暝,燭火跳動著照出上面猙獰的獠牙血口。
哪里還有什么菩薩?
分明就是一只陰森森的惡鬼羅剎。
“王爺……”
想到尚書府小姐說的,許多人都求了這手串。
人命關(guān)天,燕從靈坐不住了,茶也喝不下去了。
“屬下去瞧一趟?!?p> 她將茶杯一撂,就要走人。
“不急。”
寧封離伸臂攔她,“這三更半夜,你未必能進(jìn)的去,還是等本王向六皇兄請的令牌,明日到手了再說?!?p> 鎮(zhèn)妖司有特許令。
除了像皇宮這類實在特殊的,行動并沒有像他人那般受限。何況一個廟,怎么就還得請令牌了?
燕從靈品出幾絲不對味,“王爺這話的意思是……”
“你先坐下?!?p> 茶水注入杯盞的聲音重新響起。
寧封離挽了一邊袖口,將茶推到她面前。熱氣氤氳,少女眸色深凝,面頰卻還帶著這個年紀(jì)未褪的青澀。
她出山門才兩年。
一把還未磨礪出的寶劍。
“城北那座新廟是不是沒聽說過?”
他話音剛落,少女便抬起臉,回道,“屬下記得那里先前是有座小廟來著,從前朝遺留下來的,據(jù)說當(dāng)年只有一個老僧住在那里。但荒廢多年,破舊不堪……”
“宮里頭的姚貴妃,數(shù)月前忽然做了一個夢?!碧崞鹨F妃,寧封離微不可察地扯了下唇角。
“夢見有紅光落于帝京北方,如日中天,而那個位置就是破廟。呵,所以本王那位三不管的父皇,第二日就下旨修繕,讓六哥監(jiān)工,到現(xiàn)在都還沒修完。”
“還沒完工?”
燕從靈微凝起眉。
粗淺算一下,應(yīng)該是在這半年。
恰巧她這半年外派任務(wù)多,大半時間都在外奔波。
即便有回帝京也沒長久逗留,到七王府放個血又趕下一趟,八卦消息就沒那么靈通。
可即便如此,那破廟原本也沒多大,卻是修到現(xiàn)在……
老皇帝這是打算修出一朵花來?
收到她疑異眼神的寧封離,開口,“本王派阿芷去查探過幾回,到現(xiàn)在也修的差不多,百姓第一日就能參拜上香了。聽說靈驗的很,所以這半年香客越來越多?!?p> “但只有最里面的那間供玉像的大殿,一直都不讓進(jìn)去?!?p> 燕從靈面色更肅。
這就意味著,那些求了珠串和心愿的人,其實連玉像的面都沒見過。
只隔著大殿參拜。
“奴婢當(dāng)時嘗試過進(jìn)內(nèi)殿?!?p> 旁側(cè),一直保持安靜當(dāng)聆聽者的阿芷,上前一步禮道,“但那間大殿貼了黃紙符,下了禁制。事出所料奴婢擔(dān)心會打草驚蛇,最后就沒有進(jìn)去?!?p> 燕從靈攥緊那珠串,“所以,戴了這東西的人會怎樣?”
“血肉逐漸被蛀空,這珠串的顏色越艷,戴它的人離死期就越近。最有意思的是……”
少年笑了笑,指向那塊還殘余淡淡血腥味的地,眸光晦暗。
“她想殺本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