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竹竿
晚霞弄江,漁舟唱晚。
蘇燈在靠近河邊的小路上走著,嘴里哼著不成調(diào)的小曲,手指捻著淺青色的根莖,上面的柳葉飛花一樣旋轉(zhuǎn)著。。
“姐姐,你好像很開心,是小江哥和你說了什么嗎?”顧墨斟酌的開口。
從剛剛到現(xiàn)在,她始終沒有要搭理他的意思,現(xiàn)在他終于忍不住道。
蘇燈不置可否的挑挑眉。
天色愈來愈晚,江面上仍波光粼粼,反射的光跳進岸上行人的眼睛里,瑩瑩發(fā)亮,像是來自神的祈福。
蘇燈漸漸停下腳步,她聽見自己輕輕的道:“顧墨,你以后……就不要叫我姐姐了吧?!?p> 顧墨放松的姿態(tài)驀然僵硬起來,“為什么?”他感覺自己的頭像舊式卡片的放映機,正一幀一幀的看向輕易就能令他心碎的少女,“是發(fā)生了什么事嗎?”
蘇燈微微瞇著眼,手掌攤開,享受著微風穿行其間的感覺,“你聽過雛鳥破殼的故事嗎?”
顧墨點頭,“雛鳥會將破殼之時看到的第一個活物認作自己的母親,不管事實是否如此,它都會對其依戀極深。”
“你不覺得……”蘇燈看向他,“這個故事聽起來很耳熟嗎?”
顧墨雙眸浮現(xiàn)疑惑,金燦的浮光掠過他的眼睛,恍然間,他竟如不小心落入人間的迷路天使般,天真無辜,卻魅惑人心。
蘇燈回神,“那個下雨天,我救了你一命,很偶然。你就是那只雛鳥,睜眼后不離不棄的跟著我……”
“姐姐?!鳖櫮驍嗨?,聲音里浸著細微的顫抖,“四年了,我以為你已經(jīng)明白的?!?p> “都說了別再這么叫我了……”蘇燈面色浮現(xiàn)起不耐煩來。
顧墨拉過她的手臂,強迫她正對著自己?!澳阆嚷犖艺f,聽我說完好不好?”他懇求她,“剛開始,我確實很感激你,可這么長的時間相處下來,在阿墨心里,你早就是我的親人了啊。我從小和母親相依為命,你是第二個對我好的人,能名正言順成為你弟弟的那天,你不知道我有多開心?!?p> 他像是想起某些事,頓了下,“雖然你并不喜歡我,甚至對我動輒打罵,可這些我都不在乎。因為我仰慕你,我依戀你,我那么敬你、愛你,我……”
蘇燈覺得手臂上的力道漸漸大起來,她有些吃痛,想要掙開,可桎梏的枷鎖鋼鐵一般紋絲不動。
顧墨死死的看著她,似乎想從這張因為痛而有些扭曲的臉上,找到哪怕一絲在乎他的神情,“姐姐,你可曾對我也……”
沒有,什么都沒有。
她將她的厭惡,不顧他死活的,全部給了他。
“都說了,我不想再聽到那兩個字!”蘇燈奮力一推,由于后坐力,在掙脫的瞬間,她自己也不由得向后退了幾步。
她沒有聽見顧墨聲音里已經(jīng)無法抑制的顫抖,她只看見面前的人迅速低下頭,下一瞬,有什么晶瑩的東西就從他眼角滑落,洇濕地上干燥的磚塊。
深褐色在昏黃的土里顯得格格不入,卻昭然若揭,訴說著主人的秘密與心事。
顧墨覺得自己的心快要裂開了。
她怎么可以這樣曲解他對她的感情?
她怎么可以理解得這樣膚淺?
是他做得還不夠嗎?
蘇燈面容仍然平靜,面前的少年哭得脆弱又美麗,卻被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隔絕開,似乎打動不了她分毫。
“你現(xiàn)在也成年了吧,算是個大人了,為什么還要耍小孩子脾氣,動不動就哭?!?p> 話語如利劍般向顧墨心口刺去,他漸漸感覺不到痛了,任洶涌的淚水在臉上干涸成印記。
那是她賜予他的傷疤。
“而且,你剛剛說的話,不就證明你對我確實是雛鳥情節(jié)嗎?”蘇燈說。
“閉嘴。”顧墨猛然抬頭看向她。順著力道,他眼角剛流出的晶瑩淚滴瞬的滑向空中,在盡染的夕陽里閃過動人的亮光。
蘇燈以為自己聽錯了,顧墨怎么可能這樣跟她講話。
下一秒,顧墨隨便擦了臉,伸手去拉她的衣袖,“姐姐,我們?nèi)e處看看吧,這里一點兒也不好玩?!?p> “顧墨。”蘇燈嘆息道。
“我們快走吧。”顧墨拉過她的手就急速向前走。
蘇燈仍然平靜的開口,“你這樣,我和你說話真的很累?!彼棺∧_步,“你到底要鬧到什么時候?”
顧墨瞬間僵住,轉(zhuǎn)過身,抓著她的手漸漸松動,轉(zhuǎn)而竟自己抓著自己,姿勢看上去有些怪異。
只有他自己知道,藏藍色衣袍下,他的手臂在控制不住的抖動,“阿墨錯了,姐姐不要討厭我……”
顧墨的眼眶又紅了,臉頰上余留著淚痕,讓他看上去像已經(jīng)出現(xiàn)裂縫,卻還在苦撐的花瓶,“我只是不明白,姐姐今天為什么突然和我說這些?!?p> 下一瞬,他像想起什么,“是不是小江哥,他肯定和你說了什么,我去找他,我不是他說的……”
顧墨欲繞開她,蘇燈卻出言封死他的去路,“這是我自己的決定,和他沒有關系?!彼雎陨倌觐澏兜募绨颍a了一句警告,“你要是敢去找他,你就滾出蘇家,我以后再也不想看見你?!?p> 話音落地,顧墨像是脫力一般,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她都知道了。
蘇燈見他沒有動靜后,才接著道:“我只是覺得,我們應該恢復到正常的距離,哪對長大的姐弟關系再好,也不會像我們這樣子?!?p> 她隨意道,試圖講道理:“退一萬步說,我們沒有血緣關系,所以更沒有必要以姐弟相稱。姐弟之于你我來說,我還是不適應,我們并不是真正的親人。”
說罷,蘇燈不顧顧墨已然死灰的臉色,轉(zhuǎn)身離去。
其實不用江舟提醒,她自己也知道,她和顧墨之間并不正常。
以前,他只要不妨礙她,她也就隨他去,她也并不在乎顧墨對她,到底是基于渴望的親情,還是由于青春期荷爾蒙作祟下產(chǎn)生的詭秘情感。
而現(xiàn)在,隨著他的成長,蘇談墨似乎對他愈發(fā)看重,反觀自己一落千丈……
蘇燈不是沒腦子,她必須為自己的將來做打算,由奢入儉難。然而,對她依戀至極、真心一片顧墨,是她必要時堅實的倚仗。
所以,現(xiàn)在去追究顧墨做的那些事,或者逼問他有沒有威脅過周曉眠已經(jīng)沒有意義,與其因為這些小事和他魚死網(wǎng)破,不如先警告一番。
她想釣的可是大魚,敲敲竹竿就好,不要把獵物嚇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