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成親
閉上眼睛,云棲那雙眼睛赫然浮現(xiàn)在腦海中,清澈、明亮,猶如深谷中一汪深泉,卻時常帶著一絲一縷的憂傷。
一
初夏時節(jié),長安。
早晨的陽光照在人身上,既不太冷,又不太熱,南曲的甜水巷子人來人往,喧鬧得很。
眼看時辰不早,巷口賣早點的周大娘準(zhǔn)備收拾攤子,一面擦著桌子,一面不時抬眼望向巷子深處的那間花鋪。
疲憊的眉目間,透著些許疑惑,“花大少爺,”她走到最后一位客人桌前,“往常這個時候,云棲姑娘已經(jīng)出來吃早點了,我看今日她不會開門了?!?p> 她口中的花大少爺,自然是京城赫赫有名的花家。
花家培植的苗木,供應(yīng)著大半個長安城,人們傳說花家大少爺三句話不離花,愛花惜花,無論人在哪里,總有花草陪伴左右,綽號:“花癡”。
花癡終日泡在長安城西郊的花圃中,以弄花為樂,極少進(jìn)城。
可現(xiàn)在,其人卻悠然自得地坐在巷口,桌上用完的早飯已撤下,眼前養(yǎng)在紫砂陶盆中的素蘭正在晨光中搖曳。
初夏的風(fēng)很溫柔,風(fēng)中充滿著蘭花清冽優(yōu)雅的芬芳,蘭葉頎長,擁簇圍繞著蘭花。
花開得不多,三五朵,娉娉婷婷,花瓣凝白若雪,每一瓣上都有一滴翠綠,宛若朝露,花雖無艷蘭的招搖,卻自帶別樣的風(fēng)味。
聞言,花衡終于抬起頭來,復(fù)又望向那條深巷。
巷子里左右的店鋪都已經(jīng)開了,唯獨那間叫做“蒹蕸”的花鋪還關(guān)著門。
也許真如老板娘所說,今日不會開張了吧。
花衡濃眉微蹙,想了想,道:“大娘,上次托你打聽的事怎么樣了?”
周大娘訕訕笑著,生怕自己言語不周,惹怒了花家,花衡狐疑地盯著她,心下一黯,“她看不上我花家?”
周大娘雙手慌亂地搓弄著圍裙的一角,連忙道:“哪里,沒有的事,云姑娘脾性古怪,極少與周圍鄰居來往,這條巷子里,也就是我跟她最熟了。她只是說,一來,與大少爺不熟悉,二來,父母親不在身邊,婚姻之事自己也做不了主,目前不打算考慮?!?p> “不熟悉?”花衡心間一動,“今日我親自來尋她,特地帶來這株滴翠,這是我們花家在南疆高山中尋得,天下只此一株?!?p> 周大娘無奈勸道:“京城里想嫁入花家的女子多不勝數(shù),大少爺歲數(shù)也差不多了,耽誤不得,何不……”
花衡仿佛沒有聽到,一雙黑亮的眸子,扭頭望向花鋪緊閉的門面,有些擔(dān)憂地問,“云棲一個姑娘家,獨自守著那間花鋪,這么晚了,還沒開門,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正在這時,有人走上前來,一面招呼周大娘,要一碗豆?jié){,外加大餅油條。
同時,那雙眼睛兀自瞅著這株滴翠,嘖嘖贊著坐下,“花大少爺,趕緊回去吧,這人你永遠(yuǎn)都等不來了?!?p> 花衡愕然,“為何?”
周大娘見著此人,笑顏招呼道:“大少爺,老劉頭一直幫云棲打理那些花花草草,云棲的事情,他最清楚不過了?!?p> 花衡面露喜色,終于找對了路子,招呼周大娘,說老劉的早飯他給銀錢,老劉頭連忙感謝,低下頭去,湊到他耳畔輕聲道:“花大少爺,云棲姑娘今日成親。”
“啊,”溫潤和善的男子面色陡然一變,“她、她……這是要嫁給誰?”
“秦王殿下?!?p> 唉,有時候太在意一個人,害怕遭到拒絕,反而思前想后,錯失良機(jī)。
花衡喃喃著,“嫁給秦王?她不在長安的父母親能同意?”
老劉頭嚼著饅頭,嘟囔著說,“秦王殿下在長安城里給她找了娘家——禮部尚書歐陽詢大人,為了今天過門,云棲姑娘昨天就已經(jīng)住進(jìn)歐陽大人府邸了?!?p> 花衡急道:“秦王已經(jīng)有了王妃,府中美姬如云,似她這般清凈自持的性子,嫁入王府又怎樣,根本就不會幸福!”
老劉頭拍了拍花衡的肩膀,安慰道:“別為她擔(dān)心了,我曾經(jīng)見到秦王妃親自過來,這面子,長安城里大戶人家的閨女都不敢想,她嫁給秦王一定會幸福的!”
二
夜已深,屋子里燃點著紅燭,夏夜晚風(fēng)輕輕從窗外吹進(jìn)來,送來了滿屋花香,也送來了喜慶的笙樂,喧鬧的人聲。
大紅喜慶的龍鳳被鋪展開來,被上撒著各式喜果,有花生、紅棗、桂圓、蓮子。
身著碧色喜服的新娘,頭上披著紅蓋頭,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在榻上。
身處這陌生的房間,坐在這陌生的榻上,躲在紅蓋頭下面的女子,手腳似被無形的繩索縛住,動也不敢動。
卻不住地悄悄抬起眼角,打量著紅蓋頭下方的方寸之地。
無奈,她只能覷見腳下棗紅色的牡丹紋波斯羊毛地毯,宮人纖巧精致的繡鞋和,色彩鮮亮、質(zhì)地柔軟、樣式精致的裙擺。
即便如此,這里的一切也足以打動她。
而她,從此便是秦王的人,一生一世,白頭到老。
她在長安大街上見過秦王。
那時秦王打敗了王世充和竇建德,舉國歡慶,百姓們都涌到大街上,都為一睹戰(zhàn)神的風(fēng)采。
果然如傳說中那般,身披金甲的秦王騎在馬上,英武峻拔,長安城里的姑娘都為之瘋狂。
一想到如同山岳般巍然的男子,她的心若小鹿亂撞般劇烈跳動著。
女子探手,剛想撩開紅蓋頭看看窗外,立刻就被立在一旁服侍的王嬤嬤制止。
王嬤嬤門檻賊精,已經(jīng)提前打聽好了新娘子的背景。
見狀,心里頭十分不屑地數(shù)落著,“不過是個賣花的,不懂禮數(shù),秦王的女人就如同走馬燈似的,現(xiàn)在喜歡得緊,過段時間也就淡了。”
說教起來也是有板有眼的,“姑娘剛進(jìn)府,這王府可比不得民間,各種皇家的規(guī)矩禮儀都要遵守,姑娘剛來,一定要少說話,多聽多看,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問我,我姓王?!?p> 雖然鯉魚躍龍門,然而舉手投足間,一看就是小戶人家出生。
女子畏畏怯怯地點點頭,被王嬤嬤看管囚犯的目光斜睨著,那雙芊芊柔柔的小手已經(jīng)緊張地不知道擱在哪里,時而放在腿上,時而左右拉拉衣襟,時而又拾起秦王相贈的云紋白玉佩,握在掌心不住摩挲著。
王嬤嬤看得真切,女子手心都是汗。
——傳說這賣花的性情高傲,在她面前,即便是秦王,也總是和顏潤色的,完全沒有半點皇子的架子。
王嬤嬤心中疑惑,冷笑,看來不過是在男人面前裝清高罷了。
高燭明火的內(nèi)室再次陷入一片沉寂,屋里雖立著四五個宮娥,卻沒有人說話,一個個如同石像般杵著。
新娘漸漸安靜下來,折騰了一天,她的人又累又餓,不讓動,不讓說話,都是皇家禮儀。
心里郁郁地想著,眼睛漸閉起,懨懨坐了一會兒,整個人幾乎昏睡過去。
忽然,“咯吱”一聲,門開了。
新郎帶著微醺酒意,闊步走了進(jìn)來,揮了揮手,宮人躬身退下。
在這大喜的日子,秦王當(dāng)然身著緋紅色喜服,束發(fā)金冠,人逢喜事精神爽,在紅燭喜慶的映照下,俊逸無雙。
新娘子靜靜坐在床榻上,燭火勾勒出新娘頎長的身形,瑩白若雪的玉手,纖巧的雙足。
他立在榻前仔細(xì)看著,上上下下,唯恐這一切都只是個夢。
這究竟是第幾次成親?秦王當(dāng)然記不清楚了,然而這一次卻比第一次迎娶秦王妃還有要激動。
他掀開了紅蓋頭。
與以往的新娘打扮一樣,皆是梳著流云高髻,髻上綴著各色金銀珠翠,黃燦燦的百鳥朝鳳金步搖,在月下光華四射。
可身著碧色喜服的女子美得異乎尋常,美得令人窒息。
凝白的肌膚未施脂粉,如白玉般瑩白清透,又似桃花般媚紅。
碧色的領(lǐng)口敞開,露出肌膚如雪。
垂落的幾根青絲隨著夜風(fēng)滑過傾城絕俗的容顏。
一雙漆星的眼睛,正含情脈脈地仰望著他,那里面滿盛著綿綿愛意。
這樣的風(fēng)情萬種,這樣的媚態(tài)橫生……這已不是人間女子。
他迫不及待地上前,將女子擁入懷里,柔聲道:“云兒,你能夠嫁給我,我真的很高興?!?p> 女子嫣然笑著,把頭擱在他壯實的胸膛上,深深地呼吸著他的味道,臉已經(jīng)紅了。
“殿下,能夠嫁給殿下,是云棲的福分?!?p> 秦王伸手扯開裙帶,女子身上柔軟的衣裙悉數(shù)滑落。
與一般女子纖細(xì)瘦弱不同,她的身材結(jié)實飽滿,曲線婀娜。
秦王低下頭去,一口啄住柔嫩的紅唇,手上忘情地愛撫著,嗔道:“以前......你可不是這么說的?!?p> “以前那個我真傻,似殿下這般蓋世英雄,能夠嫁給殿下,能夠陪伴在殿下身邊,云棲求之不得?!?p> 無論是誰,聽到這樣的話,都會心動不已。
深深地吻下去,情愫在異香輾轉(zhuǎn)間流淌。
他深吸口氣,笑道:“你身上的味道變了?!?p> 女子媚聲問:“喜歡嗎?這是我專門為今夜調(diào)制,蘭花蜜中特地加了來自西州的蘇合香,傳說此物催情?!?p> “催情?”秦王邪笑一聲,勝利者的笑,他的人已經(jīng)沉入萬頃波濤當(dāng)中。
天上下起了細(xì)雨,雨聲淅瀝,而屋子里卻云雨聲如潮,這一切都像夢,卻又是如此真實。
三
晨光熹微,柔軟的風(fēng)輕輕吹入,送來了滿屋茉莉馥郁的花香。
經(jīng)歷了水乳交融的夜晚,他醒來了。
睡眼惺忪,手卻再次探去,指尖輕輕撫著酸酪般柔滑的肌膚,癡癡地望著懷中的女子。
他輕聲喃喃,“云兒,你不知道我有多在乎你,你肯接納我,我有多高興?!?p> 話還沒說完,他忽然間怔住了,而且臉色也變了。
他坐起身來,掀開被褥,拉起女子的左腕看了看,又拉起右腕查看,這時,目中已露出濃濃的疑惑,眼神再次落在女子那張清麗絕俗的臉上。
閉上眼睛,云棲那雙眼睛赫然浮現(xiàn)在腦海中,清澈、明亮,猶如深谷中一汪深泉,卻時常帶著一絲一縷的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