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等了半晌功夫。
終是聽見了許多聲音在門外由遠及近。
來人除了二娘，兩位姐姐，旁邊又多了一位鬢發(fā)微白的老者，整體打扮得體，雍容華貴，手持一個龍頭拐杖，眼神里露著精光，二娘則細心扶持著老人，親切挽著。
她們幾人不快不近的在雪地里前行，后邊婢女撐著傘的邊緣卻因不小心顫抖，有細微雪瓣滴落在老者的肩邊。老夫人肩邊瞬間一閃。
“賤丫頭，你怎么做事的！？”二夫人怒罵道。
“對不起夫人，我該死我該死?！闭f罷，婢女似乎還想扶穩(wěn)住傘柄，被凍紅的雙手又撐開了幾道血絲。
“春香換你來，霖香這死丫頭永遠不知道輕重，凍到老夫人你幾條賤命都不夠賠的?！?p> “對不起對不起夫人…”
“跟我說對不起有什么用，去和老夫人說！”婢女似乎還想解釋。
“對，對不起老夫人?！绷叵懔ⅠR下跪，膝下的衣服已被深雪完全浸透，不同貴胄，婢女從來沒有資格獲得護膝，更何況冬日卻只得穿一身單衣。約莫也是十四五的年紀，冰渣子就這么一點點嵌進了霖香的膝蓋。
“罰你跪一夜！”
二夫人似是氣極，留下一句話，就繼續(xù)往前走。
而老夫人自始至終，沒有任何反應(yīng)，沒有多說一句話，只是輕掃了一眼霖香，隨著傘的陰影，一步步往前走著，獨留霖香一個人跪在雪地中。
霖香低頭掩面哭泣，對她而言，亂世之下，能有一處安身之所，她已十分感激，她不能離開府中，也不敢，雪一滴滴滲入她單薄的衣服中，她卻也只能忍受著。
須得片刻，門被推開。屋內(nèi)溫香盛宴，屋外卻凍寒刺骨。眾多女眷魚貫而入。
許是門開的時間長了，被寒風(fēng)刺激，大夫人李薔又開始了咳嗽，即使極力忍耐，卻也見得身體不斷抽搐。
而老夫人卻似是腿腳不便一般，行動極為遲緩，又說心口悶，只是讓門敞開著，等眾多女眷入座，卻還未入席。
王興化見李薔咳嗽更甚，十分不忍，急忙上前，將老太太快速攬入主座，便也不忘回頭使眼色。
奴婢們見狀，立馬將門遮掩，順勢將火爐也往李薔身邊挪去，風(fēng)寒散去些許，才使得李薔稍微好受。
王興化護李薔心切，不免有些慍怒道。
“母上今日正值大寒，門還是沒必要大開著了，未免使家眷們得了風(fēng)寒?！?p> 老夫人見狀，眼睛一撇王興化，不急不緩道。
“風(fēng)寒？這不都是我老人家得的嗎？我老人家都不怕，但若如你這把年歲就怕，日日纏綿病榻，才叫無用。”
明眼人都知道老太太指桑罵槐，王興化的臉色也開始陰沉下來，二夫人肖蘭鳳見狀不對，連忙吃來緩和道。
“娘您哪里的話，無論老的少的，都還是要注意身體的好?！?p> 這次的座位設(shè)置時，管家特意將老夫人安排到了圓桌正中，正正巧隔著大夫人和二夫人。王興化自是愿意與大夫人坐的近，急急往李薔邊上走去。
于是攙扶完老夫人，王興化則急急往左走去。
而看著王興化急切的樣子，老夫人出聲道
“好不容易遇到這個好日子，老爺怎么不與二夫人坐的近一些，倒是隔的那么遠，顯得如此生分，稚兒你別坐你二娘旁邊，與你姐姐一同去坐?！?p> 見狀，兩個姐姐也紛紛堆上笑臉，招手要求稚兒坐到她們身邊。
“不，我才不要，我就要與爹娘近一些?！敝蓛郝勓?，立馬賭氣將頭扭向一邊，對著阿娘露出甜甜的微笑。
老夫人見調(diào)動不了，出言諷刺道。
“真不愧是興化城出了名的野丫頭，有什么樣的娘會有什么樣的孩子，連規(guī)矩都不懂，你幾個姐姐到了年歲都已經(jīng)去學(xué)堂習(xí)得禮儀，而你只會給家人蒙羞?！?p> 王稚被氣的忍不住，立馬出言回諷道。
“奶奶你這話我不同意，是誰當時逼著父親在我阿娘重病時娶了新婦？又遣散阿娘身邊照顧的婢女？且我一有胳膊二有腿，鄉(xiāng)里街里哪件事我沒幫過手，頂多就是當街對翎哥哥熱情了些，那些鄉(xiāng)民怎么想我不管，但翎哥哥畢竟是我們一家人，怎么可以讓他一個人在外，連件厚襖都沒有！”
言畢，周圍人都面露難色。
王興化卻在此時開口。
“厚襖都沒有？每日撥給墨翎的份銀呢？那可是皇上欽定的額度，怎會有偏差，夠去東集買十套了。”
“不是的老爺，畢竟墨翎的背景……我們不好多去相與，這連年征戰(zhàn)，如若城內(nèi)大家見到我們與叛軍之子交往過密，自然有損聲譽，必然是要其外表克扣些，才得配……”一直未發(fā)聲的二娘此刻低頭，喃喃道。
“那些克扣的用度，我看都是用在二娘您自己身上吧，您這全身穿金戴銀，卻是讓身邊奴婢一個個的身著單衣，這克扣怕也不只是對翎哥哥一個人吧，就我聽說這春日賞花又要花好些錢……”
而此時她兩個姐姐卻坐不住了。
“妹妹你可不要血口噴人，別仗著爹寵你就欺負到我們頭上，我們額娘再怎樣也是有太后一族的血脈，要不是為了你，我們至于到這偏遠之處過苦日子嗎？我們的穿度可比之前差了太多，還吃不上玉京的熱栗子……”
“你們可不要血口噴人，什么叫為了我娘，明明是圣上看在父親屢建戰(zhàn)功，特批興化城給我們讓我們安居……”
眼看吵嚷聲不斷加劇，老夫人卻一筷子拍在了碗上。
“吃不吃，吃不吃，就這一頓家宴，一年齊聚一回，還嚷嚷成這樣，王稚，你給我站起來，二娘也算你一個娘，你還懂不懂孝悌，就敢忤逆狡辯？給我取藤條來?！?p> 見狀，身邊的春香真的欲勢要取藤條，王興化一見局面攔不住，連忙道。
“稚兒還小，母親莫要責罰，這幾月已經(jīng)讓稚兒去上學(xué)堂了，我平時又在軍營無暇關(guān)注，您可不要氣壞了身子?！?p> 見老夫人仍是余氣未消，李薔本蒼白的臉上更是浮出一絲細汗，她緩緩站起，跪到了老夫人面前。
“母親請看在我侍奉興化多年的份上，放過稚兒吧，是我看教不周，可以繼續(xù)將稚兒送去學(xué)堂，我也會多提點她的。”
“娘，為什么要提點我呀，稚兒沒有說錯?！?p> 稚兒似是懵懂，卻也不知為何母親要說自己做錯，明明說的都是實話，是二娘與奶奶一次次克扣用度，還每每罰翎哥哥，這才害得翎哥哥那么討厭自己。
“娘，您別跪著呀，地上涼，我們起來?！毙》蹐F還是不懂母親的意義，竟然伸出手想要拉。
李薔直接拉下稚兒，要她一起跪下。
她對老夫人道“母親我這身子怕是拖的時日無多，之前我也與興化說過將稚兒托付給二娘管教，您大可以放心，童言無忌，稚兒并非有心?！边呎f邊拉著稚兒低頭認錯。
“快認錯，稚兒?！崩钏N小聲對稚兒說。
“我才不要，娘，我沒說錯，她們對翎哥哥就是不好?！鄙倌晷男?，稚兒還在回嘴。
正當氣氛僵持不下之時，門卻又一次被推開，古銅色的木門帶來一陣寒氣，一個頭上纏著方巾的男孩映入了稚兒的眼簾，稚兒眼睛瞬間一亮，沖上去抱住了男孩?！棒岣绺?，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剛剛說不回來全是氣話、”
而男孩年級雖小，眼神卻帶著厭惡和不屑，掃遍了眼前的一圈人，他的身后，正跟來的，則是裙擺上沾滿血，在雪地里跪到走路都直不起的霖香。
男孩靜靜推開稚兒后，默默出聲道
“為老者應(yīng)懂體恤小輩，而不是仗勢欺人，霖香才幾歲的年紀，你們就這么罰她？還配當什么定國公老夫人，配當什么興化城主?！?p> 聞言，王興化看向了霖香，她的臉上已經(jīng)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雪水，瘦削的身影在大雪背景中顯得如此可憐。
霖香不敢進門，只敢怯生生在門外站著，冷風(fēng)不斷呼嘯，吹的室內(nèi)炭火一閃一熄。
李薔適時的咳嗽，讓王興化立馬喝到讓霖香進屋再敘，將門緊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