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軟香悠然,輕帛錦被。
秦箏半坐著,斜躺在檀木所做的拔步床上,手中一串圓潤的佛珠被她一顆顆依次摁下。
以往秦箏總是不明白,爹爹如此一個魁梧男人,為何會喜歡這種東西。
無金無銀,也非名貴木制,無論是遠看還是近看,平平無奇,沒有任何用處。
但在經(jīng)過這么一遭后,秦箏好像明白了點什么。
手握佛珠,是懺悔,是洗脫,更是許愿。
對齊昭恨嗎?
自然恨!
對汴京內(nèi),陷害過自己的人恨嗎?
自然恨!
但悔嗎?
也悔,悔自己動了情,悔手上的人命,更悔自己失去了本來的模樣。
如今,重來一世,秦箏只愿安穩(wěn)度日,但也絕不是任人擺布。
人若犯我一寸,我必還他一丈。
想到這里,秦箏摁佛珠的大拇指不自覺的加重,一個側滑摁上了自己的食指,留下了一個不深不淺的小月牙。
“嗯~”
十指連心,秦箏沒有預兆的被疼的輕哼出聲,將佛珠換了只手拿。
秦箏還沒來得及查看手指,一旁,一只冰冷的手倒是先扶了上來。
“沒事吧?!?p> 清冷的聲音,像是將殿外的寒氣帶上了一般,聽的秦箏身子不自覺一抖。
慢慢抬頭,一張清雋的臉映入眼簾,他眼尾微挑的桃花眼看向她的眼底,滟瀲深情。
齊昭!
秦箏感覺全身血液開始發(fā)燙,看著他的眼神不再是愛慕,而是滿滿的厭惡。
抵觸的將被他握著的手抽出,在被褥上蹭了又蹭,另一只手緊緊捏住圓潤的佛珠,久久不松手。
察覺了秦箏的異樣,齊昭收起頓在半空中的手,心中疑惑,但還是如平時一般開了口,“喏喏,你身子可好些了?”
喏喏,是秦箏的乳名,是她的娘親特別為她起的。
以前,秦箏最愛的就是齊昭用或嚴肅、或?qū)櫮绲穆曇艉八娜槊?,但如今聽來,只是覺得惡心。
“閉嘴!你不配叫這個名字,在我還沒有對你動手之前,立馬出去!”
是警告,秦箏瞪著一雙眼睛盯著他。
許是詫異、許是不甘心,齊昭也沒有再那樣耐著性子與她溫情了,立馬板起了一張臉,用教育的口吻訓道:“秦箏,不要太過!”
啪!
清脆的一聲響徹了安寧宮。
本躲在耳房,怕耽誤兩人濃情蜜意的驚蟄,被這一聲嚇得趕忙拎起襦裙,小跑了出來。
“姑娘,姑娘,你可還好?”
似沒有看見齊昭一般,驚蟄徑直沖向了躺在床上的秦箏,“哪里傷了???”
左摸摸右看看,驚蟄似一個老媽子穿針般,將眼睛都要貼在秦箏身上了。
呼,沒傷著就好。
松了口氣,將起了點邊的被褥替秦箏壓好,語重心長道。
“姑娘,你昏迷這么久,可千萬不能再傷了身子。畢竟圣上圣旨已降,我們邊境將士們也分外看重這門喜事,你要有個好歹,這誰能去交差啊?!?p> 這話是說給秦箏聽的,更是說給齊昭聽的。
明白再待著也無意義,齊昭忍了再忍,最后也只是留下一句,你好好養(yǎng)傷,我改日再來看你,便隨侍衛(wèi)回去了。
遙遙的福了福身,驚蟄便在秦箏床邊坐了下來,捧了她的掌心看:“姑娘,手可還疼嗎?”
看著眼前正捧著自己通紅、布滿薄繭的掌心的驚蟄,秦箏有些慶幸。
她幼年喪母,未滿三歲就被秦安帶到邊境上,自己身邊養(yǎng)著。
邊境上大多是男子,隨著小秦箏年歲漸長,住洗陪從,男子在側多有不便。
于是,秦安就特地弄了一個秦箏專屬的大房間,但由于年紀小,每每面對諾大的房間睡覺,她總是會不自覺害怕。
一日深夜,小秦箏如往常一般,側躺在床上警惕的盯著雕窗,哄自己睡覺。
突然,窗外一道黑影一閃而過,接著,幾聲斷斷續(xù)續(xù)的女孩哭喊聲響起。
小秦箏蜷縮在被褥中,害怕極了。
又想起前不久,幾個長她幾歲的同窗小子與她講的夜妖食女的故事,小秦箏更慌張了。
外面,哭喊求饒聲還在繼續(xù),小秦箏實在害怕,于是下床,蹬了小靴就往秦安房間跑。
等幾人浩浩蕩蕩來到哭喊聲的源地,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附近的一家人家實在沒錢供養(yǎng)孩子,才決定將大女兒綁了,拿出去賣。
然而大女兒這個年紀,此時已經(jīng)明事理了,明白自己這一去可能這輩子都回不來了,便拼命懇求爹娘不要賣她,承諾她會出去好好掙錢養(yǎng)家。
但貧苦人家,掙錢談何容易。唯這賣女,可能才是來錢最快最輕松的。
小秦箏靜靜牽著秦安的后衣擺,躲在他的身后,看著跪著地上被五花大綁的女孩哭的聲嘶力竭。
“爹爹~”
小秦箏軟軟的聲音,輕輕喚了句爹爹。但旁邊哭喊聲太大,秦安完全沒有聽見她的聲音。
小秦箏不死心,又叫了一聲,并拽了拽秦安的衣裳,此時秦安才轉(zhuǎn)過了頭看著她。
小秦箏看見秦安看著她,甜甜一笑,然后指了指前面依舊跪在地上的姐姐。
最后,這場交易以五兩銀子結束。
小秦箏這時還不明白什么是交易,什么是賣女,只知道從此以后,自己再也不用獨自一個人面對那偌大的房間,心中自然歡喜不已。
但反觀女孩,明明只是幾十步之遙,卻走出了千里之感。
再后來,女孩改名叫驚蟄,是秦箏最好的姐姐。
而那戶人家,沒有信守當初對女孩不拋棄的承諾,一次搬家后,驚蟄再也找不到他們了……
想到這兒,秦箏突然明白了。
上一世,為什么在齊昭要為她許配人家時,她那么的拒絕,甚至不惜損毀頭發(fā)。
又為什么在出嫁時,那看向她的哀怨又恐懼的眼神,以及最后跪倒在她面前時,不停的求她不要丟掉她。
原來緣來,這不止是齊昭說的舍不得她。
秦箏從回憶中回過神來,眼角還綴著絲淚光,卻強裝無事,扯了一抹笑,眉眼彎彎的看著驚蟄:“驚蟄,你怕嗎?”
驚蟄手上涂膏藥的動作微頓,雖不明白姑娘說的什么意思,但還是一臉天真,笑盈盈的回看秦箏,:“不怕,驚蟄有姑娘在就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