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徐妙音見他抓著自己的手腕一動不動,眼底的笑意更盛,輕輕的開口道:“夫君怎么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沒……”聲音帶著些暗啞,他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咳,“沒有。”
“夫君,你還抓著我的手了?!笨此€有些懵的模樣,竊笑道。
“哦”他放開了她的手,慢慢坐直了身,兩只無處安放的手在腿上無意識的摩擦著。
見他被自己逗的有些窘,心里很是暢快,便決定不再為難他。
“你今天怎么那么晚才回?可用了晚膳?”
聽著她的念叨,似有一汪熱泉注入心間,讓他今天有些忐忑的心,慢慢地暖了起來。
他看著她,自帶無辜感的眸子深不見底,卻能讓她明白他要表達(dá)的意思。
她莞爾一笑,便吩咐門外的玉春去給他準(zhǔn)備些吃的。
再回來時,便見他支著頭,側(cè)躺在軟榻上。
她也不擾他,不過一會兒玉春便拿了幾樣小菜進(jìn)來,等菜都布好,她才輕聲叫醒他。
等方書懷用過飯,便拉著他在回廊處慢慢走著,消消食,才剛用過飯就躺下會積食的。
約莫過了一刻鐘,食也消得差不多了,兩人便回房各自洗漱。
徐妙音先躺在了里側(cè),等方書懷放下床幔躺下時,便自然的枕在了他的手臂上,兩人相擁而眠,說起了私房話。
跟他說起了趁著徐皎月這次養(yǎng)傷,給她請了個教授六藝的女先生的事來。
“怎么突然想起要請女先生了?”方書懷將人往自己懷里摟了摟,閉著眼問道。
徐妙音望著他瘦削的下顎,隨即垂下眼,回道:“既然決定好好管教她,那這些也該提上日程了?!?p> 她在他懷里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又說道:“只是她現(xiàn)在似乎真的想通了許多,也不再跟我撒嬌了?!?p> 她的語氣帶了些失落。
方書懷依然閉著眼,只是嘴角卻慢慢上揚,語氣有些無奈道:“妙妙既然要小妹學(xué)著長大,那這也是必經(jīng)的過程,你也無需失落。”
“只是她這突然的變化,讓我一時有些接受不了罷了?!?p> 她能明白被迫長大的感受,只是不想自己的妹妹也經(jīng)歷這些,也不想影響她們之間的姊妹之情。
“慢慢就習(xí)慣了,小妹懂事了,你也可以少操點心,就可以完全把心思都放在我身上了?!?p> 她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見他閉著眼,這一眼相當(dāng)于拋給了瞎子看,便輕捶了他胸口一記。
“這可是我妹妹,我怎能不管,何況對于我來說,你們都是我最重要的人?!?p> 失去過才知道現(xiàn)在擁有的是多么難能可貴,她不會允許任何人來破壞。
她瀲滟的桃花眼中多了一絲銳利。
“那為什么是請教六藝的先生了?你是想將小妹嫁到世家大族去?”
她要是真想請這樣的先生,他就要頭疼了,影子里還沒有人會六藝的。
徐妙音愣了一息,她并沒有此意,更何況嬌嬌有喜歡的人,秦戰(zhàn)人也不錯,對嬌嬌也好。
她想請六藝先生來,無非是想試探現(xiàn)在這個徐皎月還是不是自己的妹妹,嬌嬌最怕的就是讓她學(xué)習(xí)這些女兒家的東西,她若愿意去學(xué),而且學(xué)的很好,那就是有問題,如若她不愿意學(xué),還向自己撒嬌,那她就是真的。
她知道這種感覺很荒謬,所以她沒有告訴方書懷自己的目的。
那只是自己的一種直覺,何況她相信一個人從小到大的習(xí)慣是不會馬上改掉的。
徐皎月的異常可以理解為她在生自己的氣,但不知為何,她對現(xiàn)在這個妹妹有一種陌生的感覺,那種怪異的感覺就像是一個人在模仿另一個人一樣。
還有云香也很不正常,竟然突然對自己有禮了起來。
當(dāng)初就是看中云香的機靈本分,性子與徐皎月相似,她才讓云香做了徐皎月的貼身婢子,但是現(xiàn)在也是判若兩人。
一個人能在什么情況下可以完全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除了重大的打擊,心志不堅之外,便是偽裝了。
重大的打擊確定是沒有的。
那為何要偽裝?
見徐妙音半晌都沒說話,方書懷睜眼看向她。
她躺在自己懷里,濃密的羽睫遮擋住她的眼眸,讓他看不清她的神色。
“在想什么,怎么不說話了?”
徐妙音下意識的搖搖頭,半晌反應(yīng)過來,便抬頭仰視著方書懷,見他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抱歉,我分神了!我只是想讓嬌嬌多學(xué)些東西而已,不著急的,慢慢找著也行!”
其實她還是寧愿相信是自己想多了。
一切等女先生來了就能明白到底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你在擔(dān)心什么?”
她想要的家人平安,他已經(jīng)為她做到了,但是現(xiàn)在卻在她眼里看到了擔(dān)憂和疑慮。
還是,她在懷疑什么,讓她有了這樣的神色。
她,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方書懷有一絲恐慌,身體不由的緊繃。
徐妙音感覺到他身體突然的緊繃,想抬頭看看他怎么了,只見他看著自己,卻瞧不清他的神色。
她下意識垂下了眼,回道:“我沒在擔(dān)心什么,放心吧!”
兩個同床異夢的人同時止住了話頭,誰都沒再開口,想著自己的心事。
方書懷想著這段時日她所接觸的人和事,是什么讓她焦慮和不安。
徐妙音則想著不能讓方書懷知道自己在懷疑什么,她也不知道為何自己會下意識地對方書懷隱瞞自己要做的事。
徐妙音思忱了許久,抵不住上涌的困意,閉眼睡了過去。
而方書懷卻久久不能入睡……
江南多雨,揚州已連著下了多日的雨,天陰沉沉的,淅淅瀝瀝的雨讓路上的行人也少了許多。
也讓徐妙音這幾日的心情有些煩悶。
連帶著這幾日瀾音院的人也伺候的小心翼翼。
就連方書懷也受到了牽連,不敢招惹她。
玉春和玉秋兩人在廊下打著絡(luò)子,看著這雨下個不停,玉秋嘆了口氣,“哎,你說姑娘這是怎么了?這幾天總是懨懨地,連姑爺都吃了掛落。”
玉春疑惑地問道:“掛落是好吃的?”
玉秋是北方人,平時說話總會不自覺帶些北方的俚語,一聽玉春這樣沒頭沒腦的問題,嘴角一抽,“就是牽連的意思!”
不過自己也要注意,可別在姑娘面前露馬腳,原先的玉秋可是土生土長的揚州人。
一旁的玉春“哦”了一聲,靈機一動,掰著手算了算,興奮地和玉秋說道;“我知道為什么了!姑娘的小日子要來了,就在這幾日!”
聞言,玉秋簡直想敲她的頭,不知她一天這腦子里在想些什么。
她正想付之行動,卻聽見徐妙音喚他們進(jìn)內(nèi)室。
半晌,玉秋扶著徐妙音從凈室出來。
只見徐妙音臉色蒼白,額頭因小腹傳來的絞痛沁出了冷汗。
將人扶躺在床上,玉秋又不得不感嘆道,居然讓那丫頭猜對了!
不過,玉春只猜對了一半。
徐妙音躺在床上接過玉秋遞過來的手爐,放在小腹處暖著,霎時便感覺暖意從小腹處擴散開,讓身體舒服了不少,只是卻沒辦法驅(qū)散她心里漸漸升起的不安。
宋叔傳話來說,竟還沒有找到可以授課的女先生,這讓她心里怪異的感覺越來越盛,煩悶便油然而生。
要是實在找不到,那男的也行吧,但是直到現(xiàn)在宋叔那邊仍是一點信息都沒傳來。
那就更奇怪了……
小腹傳來的疼痛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顰著眉,等著這一波的疼痛過去。
從來她小日子的時候不會疼痛的,怎么這次會這么痛?
玉秋見她疼的冷汗直冒,便頻頻望著內(nèi)室門口,怎么玉春去了那么久?
沒過多久,便見玉春拿著食盒走了進(jìn)來。
玉春來到床邊,將食盒放在床邊的高幾上,從中拿出了一盅紅糖姜水其中還有一股淡淡的藥味。
瞬間,這股味道就充斥在鼻尖。
玉春見她皺眉,便笑著說道:“姑娘不用擔(dān)心,這是紅糖熬制的,不苦?!?p> 說完,便用湯匙喂她喝了一口,見她不抵觸,就又喂了一勺,不一會兒整盅湯水也喝完了。
這紅糖姜水確有效果,徐妙音不再感覺小腹冰涼,全身也放松了下來,隨之而來便是一陣?yán)б?,她便躺下睡了過去。
方書懷正在書房處理玉京傳來的奏書,宋叔在這時來了書房。
一臉為難的表情,夫人要找的人找不到,他只能來跟主子討主意。
便猶豫著開了口,“主子,夫人讓找的六藝先生……這個,影隊里沒人擅長這些,您看這個事……”
方書懷早就有了人選,便頭也沒抬的道:“我會安排,你去回夫人吧?!?p> 聞言,宋叔又大著膽子問了句,“不知什么時候能來,夫人一直在催促屬下?!?p> 說完偷眼看向上首的人,正好見主子瞟了自己一眼。
方書懷那無情無緒的一眼,宋叔只感覺心里一怵,便趕忙又垂下眼去。
“就說這兩天便可安排?!?p> 宋叔忙應(yīng)著是,出了書房,便擦了擦額頭看不見的汗。
主子的威壓漸盛?。?p> “宋叔,你怎么了?”秦戰(zhàn)本是來書房回稟事情,卻見宋叔邊走邊擦著額頭。
宋叔聞聲抬頭看是秦戰(zhàn),小聲道:“被主子嚇的。”
見他掩嘴咳了咳,以為他在憋笑,這小子想笑就笑,掩什么嘴,正想數(shù)落他兩句,卻見他抱拳口里叫著主子。
宋叔突地后背一涼,只見方書懷從他二人身旁走過,風(fēng)還卷起了他一片衣角,向大門方向而去。
秦戰(zhàn)看了宋叔一眼,便轉(zhuǎn)身跟了上去。
宋叔咬咬牙,這小子忒不地道了,也不提醒他一聲。
兩堤花柳全依水,一路樓臺直到山。
入了夜的揚州城越發(fā)顯得風(fēng)月無邊,特別是瘦西湖一帶,青樓楚館林立,沿水而建,若來了興致,便可坐上畫舫聽著小曲,既能消遣還多了幾分雅致。
而此時,陳鳳翎正包了一艘畫舫,躺在小間的躺椅上,手里拿了壺酒,翹著二郎腿,閉著眼,輕聲哼吟著歌姬的彈唱,享受著窗外的夜風(fēng)帶來陣陣的清涼之意。
“咚”的一聲,畫舫停靠在了湖邊,方書懷帶著秦戰(zhàn)上了船。
陳鳳翎正悠哉地哼著曲兒,卻驟然間沒聽到聲音,睜眼一看,見方書懷正坐在自己的對面,淡漠地看著自己。
秦戰(zhàn)則將歌女請了出去,關(guān)上了小間的門。
陳鳳翎把腿收了收,正襟危坐。
方書懷也沒在意他突來的拘謹(jǐn),輕哼道:“你倒是會享受,倒是配得上你這紈绔的名聲?!?p> 陳鳳翎尷尬地沖他一笑,問道:“你怎么找到這里來了?可是有急事?”
順手給他倒了杯茶。
方書懷瞄了一眼茶杯,沒碰,語氣有些漫不經(jīng)心,“也不是急事?!?p> “過兩天你收拾收拾,搬到徐府來住,只是一點,收起你這些放浪形骸?!?p> 陳鳳翎聞言,有些驚奇,這人是轉(zhuǎn)性了?
以前每趟來揚州,方書懷都不讓他住在徐府,說是不利于徐妙音養(yǎng)病,怎么現(xiàn)在又愿意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猶疑地問道:“你打算做什么?”
方書懷見他懷疑般的眼神,便知道他肚子里肯定在腓腹自己,也不和他兜圈子,直說道:“我家夫人要給徐皎月請一個六藝先生,找來找去就你最合適了?!?p> 陳鳳翎松了口氣,還以為他又要算計什么,一聽說是讓他去教授六藝,他便也得意了起來。
陳家百年書香世家,六藝都是基本功,他去教自是不在話下。
只是他一個男的去教一個小娘子,不太合適吧……
“這,讓我一個男的去教,不合適吧!”
方書懷暗嘆口氣,要不是不想再惹得徐妙音生疑,對她的病情恢復(fù)無益的人和事他是一點兒都不想沾惹。
現(xiàn)在只能事事順著她。
而且她的記憶似乎也快恢復(fù)了,他不想她再受任何刺激。
“不過是演戲罷了,你也不必認(rèn)真,讓你去只是為安她的心,似乎她開始懷疑她的這個妹妹是假的?!?p> 雖然那天晚上她沒有跟他說,但從她躲避的眼神里,他還是能猜出幾分的。
“你有沒有想過,其實這樣一直騙下去也挺好的,你們之間不再隔著家仇,稀里糊涂地過完一生,對她對你都是一種解脫?!?p> 陳鳳翎搖晃著手里的酒杯,慢慢正色道。
方書懷眺望著窗外的瘦西湖,夜色里幾盞燈火飄蕩在湖面上,靡靡之聲也隨著夜風(fēng)傳進(jìn)每個人的耳朵里。
他當(dāng)然有想過!
要是她一直這樣該多好,沒有家破人亡的痛苦記憶,與他一同享受這盛世江山帶來的繁榮綺麗。
但是,他知道,就算是在她瘋癲的那三年里她都一直記著家仇,何況是現(xiàn)在了?
他明白她從來不是菟絲花,她一直是喬木。
她要做給自己愛的人遮風(fēng)擋雨的喬木。
古幺幺
兩岸花柳全依水,一路樓臺直到山—清朝劉春池所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