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火光無聲的跳動，時不時因燃燒受阻而發(fā)出細(xì)微的爆聲，漆黑的巖壁被照出道道縱深的紋路，仿佛天然的裝飾。

　　沈岫云不知道什么時候睡了過去，安靜的蜷縮成一團(tuán)，似乎疲累過度，臉色有些蒼白，黑發(fā)散漫地卷成一團(tuán)，整個人安靜下來，任由焰火在她面前挑釁的跳躍。

　　在他沒有意識到的時候，他就看她入了神，衣服還沒有烘干，也不覺得身上濕冷，看她兀地皺起了眉頭，還以為火光要把她吞噬了，嚇得他半蹲起來，傾過身伸手探她的額。

　　一片不屬于修士的寒涼。

　　“沈岫云！”

　　他一邊喊她的名字，一邊去探她露在外面的手，她竟沒有絲毫回應(yīng)，手心同樣冰涼，脈搏的跳動更是微乎其微。

　　“姐姐，醒醒！”

　　他慌忙撲過去，脫下自己帶著余溫的外袍想要給她蓋上去，只是剛剛遞過去就被她抓住了手。

　　似乎只是本能的防御，她依然閉著眼睛，只是雙手一寸寸的收緊，仿佛蟒蛇補(bǔ)到獵物后想要將其窒息而死的行徑。

　　他的手被拉得發(fā)疼，骨節(jié)被用力的擠壓，忍不住悶哼，她卻像聽到了他的痛呼一樣，雙手的力道漸漸放松下來，慢慢地裹著他的手放在小腹，很快又蜷縮著不動了。

　　他能感受到她的體溫在慢慢地恢復(fù)，想要抽開手，她卻執(zhí)拗的不愿意放開，像小孩抱緊喜愛的玩具，一旦有被奪走的苗頭就打算放聲大哭。

　　他只好在沈岫云身邊坐下。

　　顏修齊以為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風(fēng)平浪靜，卻不知沈岫云正經(jīng)歷著怎樣的驚濤駭浪。

　　她以為自己不會再犯那樣的錯誤，在熟睡中將自己的性命交給另一個人看護(hù)。但混沌的夢境告訴她，她又一次沉睡了過去。

　　但這次不一樣的是，這個夢境給她一股毛骨悚然的恐懼感，明明是她的夢境，她的行動卻像灌了鉛水一樣遲緩。云霧一層一層堆疊，似乎有什么東西正在暗處窺探著她的一舉一動。

　　她很快明白了自己并不是夢境的主人。

　　漆黑的堅冰從沈岫云的腳下拔地而起，不懼任何阻擋的穿過她的身體，利刺一般將她硬生生的固定在原地，沒有皮膚被穿透的聲音，沒有血液噴濺，她卻感受到比錐心還要可怕的疼痛。

　　然后仿佛是為了警告她一樣，云霧有生命似的開始堆疊，千絲萬縷在莫名的怪力下織成一團(tuán)，最后顯現(xiàn)出書本的樣子。

　　那是一本看不清封面的書，翻開扉頁后又連翻了好十幾頁，“它”終于停了下來，那一頁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暮谧稚咸嵝阉频耐蛊鹑齻€紅色的字——“沈岫云”。

　　她努力眨了眨眼，疼痛折磨產(chǎn)生的冷汗已經(jīng)讓她險些睜不開眼睛，她用根本不著地的足尖蹬了蹬，那一頁字跡終于呈現(xiàn)在她眼前：

　　“……【*】執(zhí)起紫金寶龍劍，渾身靈氣暴漲，原本只是雕刻的金龍竟開始游動起來，鱗須分明，氣勢跋扈……”

　　“魔修，自你修道至今，遒玉閣已經(jīng)尸骨成山，怨氣沖天，數(shù)千男修慘死在你的魔爪之下。而今你更是通過砌骨壇喚出來這樣的兇煞，害人無數(shù)！”

　　“……那女魔頭早已被劍氣威嚇得沒了力氣，【*】想起葉羨兒在她手下的慘狀，如此冰清玉潔的女子，卻被沈岫云一再蒙騙，險些讓自己失了她的芳心，更是生氣，只見一陣金光閃過……”

　　“一縷游魂逃出軀殼，被他握拳捏了個粉碎，如此精彩的一戰(zhàn)，眾人先是寂靜，片刻后就開始喝彩吹捧起來?！?p>　　“沈岫云，至此，道消神隕。”

　　她看著那四個字緩緩浮現(xiàn)在空氣中，不斷的向她靠近，仿佛是為了向她印證她消亡的結(jié)局，她來不及掙脫，那本古怪的書就纏了過來，沈岫云被當(dāng)頭棒喝的識海，再一次被過分膨脹的信息擠壓沖擊。

　　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那本書在她面前強(qiáng)迫般翻了一遍又一遍，除卻看不清主角的姓名，每一個字都刻進(jìn)了她的神魂之中，她才從夢境中解脫出來。

　　“咳…咳…”

　　剛一醒來，胸腔便傳來劇烈的疼痛，仿佛有什么力量正在篡改她的身體，她沒來得及注意自己正窩在顏修齊懷里，強(qiáng)忍著疼痛跪坐起來，用傷痕累累的神識去探自己的體內(nèi)。

　　那代表著水系天靈根的淡藍(lán)色靈力，正被某種不知來由的力量強(qiáng)行切割，本就所剩不多的靈氣又淡薄了許多，只留下薄薄的一層，發(fā)出屬于水火雙靈根的光芒。

　　她的靈根，竟然被生生改變了。

　　仿佛是為了宣告她的“降級”，她的身體再一次冷得戰(zhàn)栗，這比以前任何一次發(fā)作都要劇烈和恐怖，寒氣像是直接從她的頭頂灌入，粗暴的在她的經(jīng)脈中橫沖直撞，她甚至能聽見自己體內(nèi)結(jié)冰的聲音。

　　那多出來的火靈根，根本沒有半分作用，甚至助紂為虐的，擠壓著水靈氣給寒氣讓出了道路。

　　“……”

　　她只模糊還記得自己旁邊是顏修齊，硬生生忍住了尖叫的沖動，忍耐的將自己的身體蜷縮成一團(tuán)，卻不知道自己正攬著對方的手臂，這樣的舉動無意間將脆弱的肉體送到了對方手上。

　　顏修齊被這瞬息的變化嚇得呆滯，只短短幾刻鐘過去，她的身體就比冰窖還要寒冷，只有和他手指交握的地方還殘留著些許暖意，雕塑一般動彈不得。

　　他試著伸手去摸她的臉，想探探她的溫度，冰涼的汗意沾濕了他的指腹，他卻不覺嫌惡，只是剛剛觸到，她就有意無意的湊過去，追趕一樣去貼合他的手心。

　　她在他的手下慢慢恢復(fù)，他心里有些不可控制的成就感，這感覺讓他想做更多，更多的……奉獻(xiàn)自己。

　　“又不是沒一起睡過覺?！?p>　　他鬼使神差的想起她說這句話的模樣，那樣的淡然，滿不在乎，那樣習(xí)以為常的親昵。

　　他望著在他懷中冰冷得近乎死亡的“姐姐”，手指顫抖的，拉開了他和她腰間的束帶。

　　“不要怕，我會救你的。”

　　他聲音低沉緩慢，卻并不覺得自己異常，反而像是終于得償所愿似的，露出了饜足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