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隱于世
第二天起來楓燃看著大夫給小孩兒換了藥，到前堂把欠下的醫(yī)藥費交上，安排妥當(dāng)之后跟梁乾碰頭看房子。
“城南的房子曾經(jīng)住的是一對老夫妻，獨子在外行商被殺，我接下了他們的調(diào)查委托，為他們的兒子報了仇，然后他們百年之后把房子留給了我，我沒住過，只偶爾過來看看。”
今天梁乾沒有穿昆侖的弟子服，換了普通的布衫，看著完全不像修仙之人。
楓燃好奇地看了他幾眼。
梁乾察覺她的目光疑惑道：“怎么了？”
“你看著可真不像仙家弟子。”
“哪里不像？”
“哪里都不像，仙家弟子不都仙氣飄飄超凡脫俗的嗎？”
楓燃見過的大多數(shù)神仙確實就是那個樣子的。
“也不全是，功法使然吧，修煉悟道需靜心，時間長了看著就冷冷清清的。但也有例外，就比如我，是外門弟子年紀(jì)又大，師門的希望又不在我身上，個人不喜歡安靜，于是也不怎么修煉，成天往山下跑?！?p> “你的修為看著也不錯?！?p> “我都快七十歲了，修煉五十多年，怎么也得有點收獲啊?！绷呵瑧袘猩⑸⒌卣f。
七十歲在楓燃面前還是個小年輕。
“或許靜心道不適合你。”
楓燃第一次看見梁乾的時候就覺得這個人身上充滿了煙火氣，眼睛里有花有樹有萬物。
靜心道是最適合修仙的道路，但不是唯一的道路，后世西境水月城城主就是一個紅塵道劍修的代表性人物，他把紅塵道推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曾經(jīng)一劍破妄，令四海臣服。
“靜心道？這名字倒是有意思，我確實不喜歡靜心，人的心生來就情感豐富，干嘛把它束縛住。”梁乾沒聽過這個說法，但他覺得這個名字起的很切合實際。
“大道萬千，此路不通另辟蹊徑，或許你適合別的路也說不定?！?p> 現(xiàn)在靜心道紅塵道等的叫法應(yīng)該還沒有出現(xiàn)，靜心道仍然占據(jù)著修仙之路的主流。
“或許吧，不過現(xiàn)在的生活就很好了對我來說。”
兩個人一邊說話一邊趕路，不長時間就到了城南的宅子，不大不小的二進宅院，看上去有些年代了，但是維護的很好。
“我小時候是沒有家的，父親失蹤母親早亡。”
或許氣氛到了，梁乾突然有些感慨。
“家徒四壁，我連飯都吃不上，跑到小作坊給人家做工換口飯吃，長到十六七歲的時候，老板突然說讓我入贅娶他的獨女，然后把作坊留給我。”
兩個人推開門進去，屋子里有股淡淡的潮濕的木頭發(fā)霉的味道。
“眾人都一副羨慕嫉妒的樣子，說我撞大運了。”
“他們說：你小子運氣可真好，娶了老板的閨女，得了作坊，再生個大胖小子，這輩子就閉著眼睛享福到死了?！?p> “我突然覺得很荒唐，我才十六七歲，就要結(jié)婚生子然后死去？”
“我人生的十二三年都是在作坊小小的后院里埋著頭干活兒，偶爾抬起頭來，看見的也是圍墻里四角的天空?！?p> “這樣活著是不是挺沒意思？”梁乾笑著問楓燃。
楓燃不由得點了點頭，有一種窒息一樣的陳腐感。
“所以我拒絕了老板，提著包袱帶上我攢的錢，踏上了尋仙問道的道路，然后一路走到了昆侖巔?！?p> 梁乾哈哈大笑說：“我真開心，如果我當(dāng)時聽了他們的話，現(xiàn)在就是一個守著作坊等死的白發(fā)老頭了?！?p> “也不會有人給老夫妻報殺子之仇和給我一個住處了。”楓燃也笑道。
緣法如此。
“這里家具大部分都可以使用，你們?nèi)绻幌訔壍脑捒梢韵扔弥?，空置也不過三五年，應(yīng)當(dāng)還沒有太多問題。”梁乾帶著楓燃轉(zhuǎn)了一遍，順手施了幾個清潔的小法術(shù)把塵土去除了。
楓燃覺得這個人真的太好了，果然人間自有真情在。
“沒關(guān)系的，我們有個地方住已經(jīng)很不錯了?！?p> “鳳來鎮(zhèn)是個很適合居住的地方，你們選擇在這里住下還是很不錯的?！?p> 梁乾走過不少地方，對于自家門口的認可度還是很高的。
“這里的民風(fēng)是我從來沒見過的淳樸和善?！?p> 即使是千年的時光也沒有能再孕育出鳳來這樣的地方。
“自七星門孟懷長老以身殉道開始，很多門派都在為實現(xiàn)神明治世而努力，鳳來因其歷史地理等諸多因素而最成功。”
這是一個安穩(wěn)平和的盛世。
“你的實力很強，其實可以試試拜師昆侖巔的，百利而無一害，十年一招生，還有五年就是下一次招生了?！?p> 為門派招賢納士也是弟子的義務(wù)，梁乾推過很多人進昆侖巔。
“我就不了，我弟弟身體好的話我會讓他去試試的?！?p> 把帝芒送上昆侖巔之后，她還有別的事要做呢。
“他的年紀(jì)很有優(yōu)勢，內(nèi)門弟子偏向于年紀(jì)小的。”
“他天資很不錯的！”楓燃自信道。
梁乾笑了：“你對他真有信心，他上了昆侖巔你就自己在這山下住著嗎？”
“難道我就必須在山下一輩子結(jié)婚生子等死嗎？”楓燃沖梁乾眨了眨眼睛，把梁乾之前的話套了過來。
“是我狹隘了，楓姑娘有這等身手什么樣的地方去不得，看來我是遇到志同道合的朋友了?！绷呵笮Φ?。
也是，如果楓燃是尋常人家的小姑娘又怎么能一人帶著幼弟安全走到鳳來？
“期待我們以后能一起外出游歷了！”梁乾伸出拳頭。
楓燃也握拳，和他的拳頭撞在一起。
“好，就這么說定了?！?p> 約定達成，兩個人關(guān)系好像更近了。
梁乾當(dāng)即表示要和楓燃出去喝酒。
楓燃正在興頭上，跟著梁乾就改道去了酒樓，兩人一直喝到了月上柳梢頭。
等踏著月色往回走的時候，楓燃正感慨月亮真大人間真美，突然想起來答應(yīng)了帝芒要帶書回去給他取名字的事。
楓燃：“……”她放了帝芒的鴿子。
有點抓狂，現(xiàn)在天已經(jīng)晚了，書鋪早就關(guān)門了。
昨天醫(yī)館學(xué)徒瞇著眼睛看書的場景突然提醒了楓燃。
回到醫(yī)館，果然學(xué)徒還在那里看書，楓燃竊喜，朝學(xué)徒借了一本書。
拎著書楓燃的腳步都輕快了很多。
和昨天一樣，他坐在門檻上看月亮。
穿過回廊，他的目光準(zhǔn)確地落在了楓燃身上。
“怎么又出來了？”
楓燃其實很好奇他的眼睛。
他靜靜注視了楓燃一會兒搖了搖頭。
“今天很晚，遇到麻煩了嗎？”
“沒有，和給我們房子的人喝了一點酒?！睏魅颊\實道，“等你好一些，我們就可以過去住了?！?p> 他點了點頭不說話，楓燃覺得他在等取名字的事。
“那個，和醫(yī)館的學(xué)徒借了一本書，我們可以先研究一下。”
話落楓燃把他拉進屋，點亮燭火。
“你現(xiàn)在困嗎？”
楓燃發(fā)現(xiàn)他其實挺愛睡覺的。
他搖搖頭眼睛里有些壓不住的期待。
“那我們來研究一下。”楓燃把書翻開，“我來念吧，你覺得哪個字好就記下來，然后我們念兩頁總結(jié)一下?！?p> 他點點頭，靠在楓燃身邊，眼睛定定地看著書。
他總是把目光落在具體的人物上，極其認真專注，乍一看是沒辦法發(fā)現(xiàn)他盲目的，但是時間久了還是能看出異樣來。
“第一章，經(jīng)脈篇……”
長夜漫漫，兩個人擠在燭光下，一字一句地讀書，窗外不知什么時候又飄起了雪花。
“蒼竹，清肝明目，豐肌悅色……”
讀到這里，楓燃停了一會兒，以她有限的知識斟酌品味了一番。
“蒼竹……你覺得這個怎么樣？拆開看還是整體看寓意都很不錯。”
“蒼竹。”他抬頭看楓燃，眼睛彎彎的。
“我很喜歡?！?p> 楓燃高興極了，滿意地拍拍他的肩膀說：“那你以后就叫蒼竹了！”
“拋卻前塵，新名字新開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