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啟振只覺心亂如麻,理不出頭緒。
蘇老夫人應該很清楚,若不是那封太子手諭壓著,他早就把蘇家家產(chǎn)收為族產(chǎn)了。為了保住陳鈺這個孫媳,蘇老夫人的犧牲未免也太大了。
難道不怕他反過來拿手諭要挾她嗎?
陳鈺立在堂中,舉著手中的族譜:“父親可要盡快決斷,免得誤了吉時?!?p> 蘇啟振的眉心快要擰出疙瘩來,陳鈺拿走了蘇家一大半家產(chǎn),竟還口口聲聲稱他為父。事到如今,她還用得著找靠山嗎?
蘇老夫人面上平靜,心中也焦急起來。蘇啟振疑心重,恐怕不會輕易松口。
堂上的蘇氏族人七嘴八舌地催促著蘇啟振,之前是他們把蘇老夫人逼得太緊,經(jīng)過十多年的消磨,與南城蘇家的關系好不容有所緩和,正是更進一步之時,豈能自斷生路?
蘇檀站在蘇啟振身后,正色道:“是族人對不起祖母,分開之后,我們?nèi)允亲婺傅膶O兒,親與不親靠的不是一份族譜。”
他身旁的年輕人也紛紛附和:“蘇家枝繁葉茂,總有分開的一日,我們都支持祖母的決定。”
因著十幾年前族中長輩們的不義之舉,他們在外人面前都抬不起頭。
瑞王重武輕文,朝廷又不納營州學子,他們的日子是不怎么好過。可敦本務實、待時而動,方不負讀書人的濟世之心。
“你們懂什么,休得胡言!”蘇啟興厲聲呵斥。
蘇檀慨然道:“君子不毀節(jié)以求生,我蘇氏一門的男兒不下百余,卻不愿自食其力,要靠盤剝兩位婦人過活,叔父不覺得羞愧嗎?”
“同族之人自當相互扶持......”
“若今后叔父故去,嬸母和弟妹們也被族人如此扶持,你在九泉之下可閉得上眼?”
賓客們擊掌叫好,這才是讀書人該有的風骨!
“你......你小子敢咒我......”蘇啟興氣極,卻又不敢怎樣。比起蘇啟振,他挺怕這個愣頭青的侄子。
他轉(zhuǎn)而指著蘇啟振:“你養(yǎng)的好兒子!”
陳鈺從這群年輕人眼中看到了蘇氏一族的希望,可他們畢竟只是晚輩,現(xiàn)在還做不得主。
她揚眉道:“既然眾位長輩都顧念親情,不愿與南城蘇家分離,那就把蘇銘一并過繼給父親吧?!?p> 滿堂之人皆是一驚,這不是拿肉包子喂狗嗎?
陳鈺從袖中拿出一張文書,遞給蘇啟振。
族人及賓客都湊上前去,默讀著文書上的內(nèi)容。只是一紙過繼手續(xù),并未附加任何條件。
蘇老夫人忽然明白了陳鈺的用意,她呷了一口茶,含笑道:“銘兒交給你,我放心?;仡^我叮囑他幾句,待我故去之后,他自會好生奉養(yǎng)你這位父親?!?p> 蘇啟興在旁激動得不知所以:“大哥,這兒子你得認,你不認我認!”
蘇啟振緊繃著臉,將文書還給陳鈺:“蘇銘不學無術(shù),還是分了的好,免得給蘇氏一族的讀書人丟臉?!?p> 當年族長的父親蘇典對蘇銘的父親也是這般嫌棄……
陳鈺托著族譜,放在正中的香案上,揚聲道:“即日起,南城蘇家脫離蘇氏宗籍,福禍自擔!”
賓客們忙上前道賀:“恭喜老夫人,懸疣附贅已除,今后南城蘇家必定蒸蒸日上?!?p> 面對眾人毫不掩飾的譏諷,蘇啟興及眾兄弟也顧不上體面,火急火燎地逼問起蘇啟振。
蘇啟振冷著一臉張,不置一詞。
蘇老夫人一世英名,豈會毫無盤算?
脫離宗籍之后,手諭自然會被她銷毀。死無對證,今后他想借手諭之事威脅蘇銘也是枉然。
若過繼蘇銘,老夫人為保住這個孫子,必然會留后手。叮囑蘇銘幾句……恐怕是要把手諭交給他。
那小子可是個炮仗脾氣,手諭到了他手里,一個不滿意興許就要與族人同歸于盡。
家產(chǎn)可以徐徐圖之,族人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蘇檀瞧著蘇老夫人和陳鈺的神色,百思不得其解,她們?yōu)楹味忌馅s著認父親?一貫貪戀蘇家家產(chǎn)的父親又因何放棄這大好良機?
一定有他不知道的隱情......
蘇氏族人吵吵嚷嚷,直到掌燈時分,新郎新娘到了喜堂,才漸漸安靜下來。
紅燭高照,喜慶的氛圍中,大家都忘了這對新人原是互相厭棄的。
蘇銘臉上洋溢著喜氣,和離書在手,娶巧蘭為妻更近了一步。
蘇老夫人含笑望著眼前這對新人,擱在膝蓋上的手微微顫抖。無論真假,總是兩個孩子的喜事。
禮生剛要開口唱詞,廳堂外傳來一陣騷動,劉逸身著天青色的長袍款款而來,他的身后只跟著黑云。
透過朦朧的紅紗,陳鈺望著眼前笑容溫和的男子,不由想起望云閣里被砍殺的啞女。
這雙飽含深情的眼眸里,究竟暗藏著多少陰狠的心思?
能到喜堂觀禮的賓客與南城蘇家的交情都不淺,見永寧郡王不請自來,私語道:“大喜的日子來鬧,不是君子所為吧?”
“什么君子不君子,人家是貴人,把堂上眾人都綁了也不過眨眼之間的事。”
“哦,原來是想仗勢欺人吶!”
“......”
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該聽見的人都聽見。
蘇老夫人緊盯著永寧郡王,雙手抓在太師椅的扶手上,支撐著微微晃動的身軀。
劉逸慣常一張笑臉,可望著蘇氏兄弟的眼神卻透著寒氣。
蘇啟興頓時緊張起來,他輕咳一聲:“陳姑娘與永寧郡王不清不楚,這樣一個有失檢點的女子豈可嫁給蘇銘?”
他的語氣綿軟無力,有失素日的威勢,顯得很是滑稽。
“我娶媳婦,干你何事?”
蘇銘早瞧見北城那幫“長輩”穩(wěn)坐堂上,心中的郁憤已按捺多時。
蘇檀走到蘇啟興身后,一雙厚實的手掌搭上他的肩頭:“叔父,南城蘇家已脫了宗籍,老夫人容許我等在堂上觀禮,是顧念從前的情分。叔父若再出言不遜,丟的可是我們北城蘇家的臉?!?p> “我……”
蘇啟興支吾半晌,不敢看劉逸的臉色。
他心中焦躁,一眼掃見蘇啟振冷冰冰的臉,猛然想起一事,急道:“陳姑娘已認我兄長為父,她的婚事自然是我們北城蘇家說了算?!?p> 陳鈺側(cè)身沖蘇啟興一拜:“叔父,父親還未認我呢。”
蘇啟興像得了救星一般,推搡著蘇啟振:“兒子不認,女兒總該認下吧?”
“時辰還早,不如父親此刻遣人回去將族譜拿來,當著眾位賓客之面,把女兒的名字添上,女兒和夫婿也好跪拜高堂。”
“早知鈺兒認族長為父,我該到蘇公家里提親才是?!眲⒁菝嫔蠋Γ壑袇s含著一絲逼迫之色。
蘇啟振皺著眉,一語不發(fā)。
“你不去我去。”蘇啟興起身就要往外走,剛一抬腳就被蘇啟振死死拽住。
“認義女需先祭拜祖先,再擇吉日宴請賓朋行改口之禮,豈能草草在族譜上添一筆了事!”蘇啟振一臉冷肅。
陳鈺微微一笑:“那就等父親認下女兒,各位長輩再來管我的婚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