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馬兒也吃飽了,跑到主人身邊打著響鼻。
滾在草地里的兩個人已經(jīng)不分彼此,只能從身形上依稀辨別出,健壯些的九王子把孟離壓在身下。
縱然如此,他的手腕也被孟離扣住,根本使不上力。
陳鈺暗自喟嘆,孟離究竟做了什么虧心事,竟能容忍乞戎族的九王子如此放肆?
罷了,畢竟是瑞王妃眼前的紅人,說不定哪日還要指望他幫忙。
陳鈺走上前,對著草叢道:“九王子還看不出來嗎,他在讓著你。再打下去也贏不了,有什么意思?”
邱影也幫腔道:“再不停手我就砍人了?!?p> 阿木骨揪著孟離的衣襟,斜眼瞪著她們,呼哧呼哧地喘著氣。
他的眼神漸漸怪異起來,片刻之后,猛然驚叫一聲:“是你!”
阿木骨丟下孟離,飛身向陳鈺撲來。
“還我短劍!”
……
……
不過片刻,早已耗盡氣力的阿木骨被陳鈺和邱影五花大綁,扔在路邊。
孟離撿起阿木骨那把短劍,定睛望著上面的藍寶石,即刻想起插在蘇啟興后心的那把短劍。劍柄上的花紋一模一樣,只是上面鑲嵌的寶石一紅一藍。
“以前怎么沒見過這把短劍?”
“你沒見過的東西多了。”
發(fā)泄之后,阿木骨平靜了許多。他的眼神恢復了之前的淡漠,又陡增了幾分凄涼。
孟離撥開覆在臉上的亂發(fā),抬眸望著陳鈺:“你拿了他的劍?”
他目光平靜,對自己的慘狀毫無知覺,心思只在這把短劍上。
“我的劍是黑市上買來的,沒有主人?!?p> 陳鈺打起精神,時刻提醒自己慎言。
孟離是瑞王府的人,那把短劍是瑞王從乞戎人手中搶來的,之后又獻給了父王。若他在瑞王面前提起那把短劍,她的身份就暴露了。
阿木骨冷笑道:“上次你可不是這么說的,你們大榮國的人都是滿嘴謊言?!?p> “能讓我看看嗎?”孟離撫著那枚藍寶石,眉尖輕蹙。
這把劍上的藍寶石并未給他帶來特殊的感覺,可陳鈺短劍上的紅寶石卻讓他覺得異常親近而又熟悉。美好的笑臉,歡愉的氣氛……
他一定在哪里見過!
“沒帶?!标愨暽裆匀?。
孟離若有所失,將短劍塞入阿木骨懷中。
“給我松開!”阿木骨吼道。
見孟離要給他松綁,陳鈺忙道:“你還搶我的東西嗎?”
“賊喊捉賊?!卑⒛竟抢浜咭宦暎骸拔易詴蛉鹜趵腺\討要?!?p> 陳鈺聽他開口閉口皆是瑞王老賊,心中覺得十分暢意。當著孟離的面,卻又不好表現(xiàn)出來。
她笑道:“九王子是個講理的人?!?p> 一行人收拾好行囊,牽著馬走向永和宮走去。
才踏入宮門,陳鈺便被眼前的情景驚到了。
重重殿宇幽暗冷寂,恣意生長的草木掩映著殘破的殿門,碎磚爛瓦隨處可見。
青石地上殘留著深深淺淺的血漬,手印,足印,平躺的人形。趴在傾倒的石獅子上的骸骨,倒斃在花壇旁的裹著干皮的馬尸……
夜鶯婉轉(zhuǎn)的啼鳴與寒鴉凄厲的叫聲此起彼伏,恍若近在耳邊。秋風拂過,只覺陰森寒惻……
“你們乞戎人不是很強悍嗎,怎么連區(qū)區(qū)匪盜都對付不了?”陳鈺毫不客氣道。
阿木骨陰沉著臉望著孟離:“哪有什么匪盜,只有瑞王的兵馬。對嗎,孟先生?”
孟離撣了撣身上的塵土,扯下腰間的絳帶將頭發(fā)束在腦后,緩緩向前走去。
阿木骨追上去,質(zhì)問道:“是你在父王面前搖唇鼓舌,讓他與你們大榮國結(jié)親,又是你勾結(jié)瑞王,引他來襲擊永和宮……”
阿木骨又激動起來。
“八年前你就設好了局,偽裝成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讓我把你帶進乞戎草原。你討好珠兒做她的教書先生,又騙取父王的信任。你在我們乞戎族蟄伏三年,就為了將我們一網(wǎng)打盡……”
“你……”他上前一把揪住孟離的衣領(lǐng):“我問你,珠兒呢?”
說著他又揮起了手臂。
孟離一把扣住他的手腕:“珠兒還活著,你……做舅舅了!”
珠兒,是那位與三皇子曦王和親的郁珠郡主吧?
陳鈺和邱影屏氣凝神,不近不遠地跟在他們身后,盡量讓他們忘記她們的存在。
阿木骨一愣,隨后吼道:“他跟了誰,是你嗎?”
孟離甩開他的手:“休要胡說,她如今是瑞王妃!”
陳鈺和邱影相顧無言。
五年前,余將軍的女兒,郁珠……
原來如此!
皇上為制衡瑞王,不聲不響地與乞戎王聯(lián)姻。瑞王得知后冒匪盜之名率軍奇襲永和宮,搶走了與皇子和親的郁珠郡主……
曦王妃搖身一變成了瑞王妃,四公子就是阿木骨的外甥!
邱影小聲道:“你皇嫂被瑞王搶了?!?p> 陳鈺搖頭輕嘆,哪來的什么皇嫂?;适遗c她唯一的關(guān)聯(lián),也只剩皇上矯詔賜死她和母妃的仇恨了。
阿木骨一拳打在孟離的胸膛上,垂下頭痛苦地自言自語著:“她終究還是嫁給了仇人……”
老瑞王病故時,老乞戎王乘喪來襲,率數(shù)萬騎兵聚集在營州城下。
瑞王身著孝衣,親上城墻迎敵,射中老乞戎王右胸,不治身亡。乞戎王繼位后便以替父報仇為己任,率兵襲擾營州的次數(shù)堪稱歷任乞戎王之最。
瑞王英勇殺敵曾一度被百姓奉為護國英雄,受朝廷褒獎。只可惜自那以后,他就有意縱容乞戎人襲擾,趁機上報朝廷索要兵馬糧草。
嘗到甜頭之后,他更不愿奮力抗敵了,拿著軍餉供自己揮霍……
孟離拍著阿木骨的肩膀,安慰道:“身為乞戎族的郡主,在家國百姓面前,沒有私仇!”
陳鈺不覺冷笑,這話說得還真是冠冕堂皇。
阿木骨果然也被激怒了,他猛然抬頭,回身瞪著陳鈺和邱影:“我們才不像你們大榮國的男人,拿自己的女人不當人!”
他的母妃是父王從營州搶來的,自出生那日起,他就受盡兄長們的白眼。就算有父王寵愛,也沒人真把他們兄妹當成同類。
他們是異類,對乞戎人如此,對大榮人也是如此!
孟離嘆道:“若你當初依我之言培植親信,爭取汗位,也不會在議政時毫無說話的余地。你不屑爭權(quán)奪位,命運自然要被別人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