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上空,陳可伊依舊負(fù)責(zé)送小張大夫回去,他的小屋離自己家不遠(yuǎn),他們都住在村尾。
她第一次見到張云安那天很狼狽,她無意間惹了嫂嫂,只記得她捂著胸口顫抖起來,接著就掀了桌子,那是嫂嫂第一次打她。
眼淚怎么也擦不完,抽泣著走到了這個小屋面前,小屋已經(jīng)許久沒住人了,柴門圍著的屋前空地已經(jīng)長了好多青草,比自己還高,可就是在這些隱隱綽綽的阻擋中,她還是看見了一身白衣的少年,約莫十五十六的樣子。
他的袖子高高卷起,手中拿著滴水的白布,也看見了門外的她。
似是怔愣了片刻,他把手中的白布放進(jìn)木桶里,走過來打開了柴門,看著她皺了皺眉頭,輕聲問她:“你……要進(jìn)來坐坐嗎?”
陳可伊膽子小,平日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叫她去家里玩她都不曾去過,偏偏她進(jìn)去了。
把人叫進(jìn)來后,發(fā)現(xiàn)連坐的地方都沒有,張云安尷尬的擦了擦腦門上的汗,翻出個瓷碗給她盛了碗水,然后又翻出了些糖果給她。
然后自己也盛了一碗在她身邊席地而坐,看她小心翼翼的吃糖。
他道:“我叫張云安,你叫什么?”
小女娘嘴巴閉得緊緊的,也不知道是沒有名字還是不想說,他也不逼她,看她不哭了就起身干自己的活。
沒一會兒,她就噠噠噠自己跑了,像一陣小旋風(fēng),那么瘦弱的一個孩子沒想到跑的那樣快,惹得他不禁感慨,過了一會兒,他又聽到了那一陣噠噠噠的聲響。
他看著她手里的東西又是一愣,連忙擺手一句不用還沒有說出口,小姑娘已經(jīng)利利索索的開始幫忙干活了。
于是在家務(wù)小能手可伊的鼎力相助下,張云安在日落之前住進(jìn)了極其干凈的小舊屋。
自那以后,張云安隔三差五就會領(lǐng)著一個被打的可憐兮兮的小女娘回去,再后來他領(lǐng)回去的還多了一個小小的陳維銘。
陳可伊站在這柴門前有些恍然,抬眸那一刻她落進(jìn)的是一片溫柔的海,就連吹來的風(fēng)也是溫柔的。
“可伊……姑娘……”張云安覺得自己的嗓音有些啞,不知道是因為飲了酒的緣故還是單純緊張,趕緊清了清嗓子。
然后從懷中拿出了一塊方帕,借著皎潔月光可以看見方帕很舊但是精致干凈,想必是主人十分愛惜的,打開方帕后,露出一塊漂亮的白玉,那玉用一根紅繩穿著。
她聽見他柔聲道:“這是我母親唯一留給我的東西,你……要嗎?”
恍惚間,張云安的身形似乎變得單薄瘦小,是那個三年前的白衣少年,他也如今天一般問:“你……要進(jìn)來坐坐嗎?”
但不同的是,這次,那個小女娘不再緊閉嘴唇,她接過白玉道:“要?!?p> 次日,文挽湊在小姑跟前,小聲調(diào)侃她:“小姑,這小張大夫的定情信物是真好看吶~”
小姑臉皮薄,禁不住她念叨,臉紅了一早上。
她瞧見陳子書自個兒推著輪椅出來喝水立刻就轉(zhuǎn)換了目標(biāo),踱步至他身邊,朝小雞毛啵啵嘬嘬了兩聲道:“狗笨~快過來,笨笨~小狗笨~”
陳子書猛的嗆了一口水,咳的驚天動地,脖頸以上迅速紅溫,文挽伸手立刻給他順氣,還不忘“教訓(xùn)”他:“嘖,真是的,像個孩子似的,怎么喝口水還能嗆著……”
換來了美人眼含秋水的怒視。
文挽樂的肩膀顫抖個不停,陳家這一對兄妹太好玩了,都是一樣的臉皮薄,陳維銘那小子在臉皮這一塊倒是繼承了她,夠厚的。
姑嫂倆今天又要去趕集了,文挽心情美的不行,走路都要哼兩句,到了人前又自動切換到高嶺之花人設(shè)。
到小鎮(zhèn)上的時候,兩人還是一如以往先去趙娘子那里用方帕換錢,不過,這次不同的是,她的店鋪里空蕩了許多。
趙娘子打眼一看兩個女娘,琢磨出了不同,這衣服確實是從自己店里拿的圖紙,但是卻是讓人眼前一亮,文挽是白色交領(lǐng)里衣,再套一件薄薄的冷綠色交領(lǐng)衫,那奇異的不同是她用同種布料做了一條冷綠色的衣繩僅僅繞了一圈凸顯出腰線,外衫沒有做成寬大的袖袍,相反袖子短且袖口收小,顯得整個人很利落清爽,這顏色很襯文挽這人,此刻她眸里含笑望著自己。
陳可伊一身鵝黃與文挽那一身冷綠一致,看她褪去了那點怯懦和小心翼翼,有著符合這年紀(jì)的羞澀,小臉蛋上也被養(yǎng)出了肉,儼然是一朵亭亭玉立的荷花。
趙亦盼露了笑,道:“寒舍蓬蓽生輝啊?!?p> 她和挽娘一來二去已經(jīng)很熟了,甚至到了相見恨晚的地步。
文挽將背簍放下,含笑問:“趙老板,你這生意是不做了么?怎的這般空蕩?”
趙亦盼繞著兩人琢磨了一番,回答:“是不做了。”
文挽皺眉:“真不做了?。俊?p> 她把兩人往里迎,回答:“我和夫君在婆家盤了樓客棧,往后做酒樓生意?!彼D了一下又道:“和一位錢老板搭伙?!?p> 文挽忽然就懂了,趙亦盼是一個八面玲瓏的人,心思活絡(luò),野心大,她是想要干更大的生意,但是這酒樓要是沒個老東家一起干,還是不簡單的。
她接過遞來的水,問她:“那你這衣鋪是要盤給誰?”
見對方又拿了些招待人的吃食吃來,才道:“有幾個掌柜的來問了我,誰出的價高些自然就給誰……實話講,我還有點舍不得,這鋪子我用心經(jīng)營了十年,盤出去之后還不知道會被做成什么……”
她美眸一動,手搭上文挽的肩膀,帶著些興奮問道:“挽娘,你做不做?”
文挽被她問的一愣,笑著連連擺頭:“亦盼,你別打趣我,我哪做的成?”她就不是一塊經(jīng)商的料,沒有那頭腦。
趙亦盼點點她的腦袋,顯然不同意:“你這腦子半點不比我差,就是你這人懶?!?p> 文挽被她說的哭笑不得,心里微動,其實她不也在找掙錢養(yǎng)家糊口的的路子嗎?只是說從沒想過自己當(dāng)老板經(jīng)商,這還是有點太考驗她了。
趙亦盼什么人,一瞧她的眼睛便了然,只道:“你要不回去再想想?與你家那位商討商討,反正我這里至少還得等上月余,不急……再說了,能幫的地方我肯定幫,昂?!?p> 文挽的心思被看穿了,也不扭捏,握住她的手道:“行,等我信?!?p> 這才將將立夏,已經(jīng)熱的不行了,回到家,文挽喝了陳子書遞來的井水,舒爽的攤在搖椅上一動不動,啵啵在她腳邊撒歡,陳維銘鼓著腮幫子嚼酥糕,拿著蒲扇一會兒給文挽扇風(fēng)一會兒又給小姑扇風(fēng),忙的不亦樂乎,陳爹忙著收拾兩人買回來的東西,怕捂壞了。
屋檐投下的陰影很涼快,不知道是不是銘銘扇來的風(fēng),很穩(wěn)也很有勁,伴著有節(jié)奏的扇風(fēng)聲她進(jìn)入了酣睡。
再醒來的時候,日暮西斜,灶房飄來的香氣勾著她的肚子咕咕響了,一覺睡了這么久……
陳子書的聲音適時響起:“醒醒神,起來吃飯?!?p> 她應(yīng)了一聲,伸了個懶腰,才看見一把放在自己小腹上的蒲扇,身旁坐著陳子書,腿上放著一本書,她發(fā)現(xiàn)最近陳子書出來看書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了,眉宇間的郁色也散了不少,好現(xiàn)象。
陳子書被她打量的不自在,咳了一聲。
吃過晚飯,陳爹帶著銘銘和啵啵出去消食去了,小姑帶著一些好吃的點心去找自己的好閨蜜去了,小院子又只剩下二人。
她還發(fā)現(xiàn)陳子書這人其實蠻會享受的,他早上起來煮了一壺茶撈出茶葉倒進(jìn)罐子里,然后放進(jìn)井水里冰一天,現(xiàn)在拿出來冰冰涼涼的很爽快,一口下去,發(fā)出了一聲滿足的喟嘆。
今早上那件事她問過小姑,沒想到小姑竟然比她還要躍躍欲試,卻嘆了口氣道:“盤下這鋪子光在亦盼姐姐這里就要三十多兩銀子,還要在官府那邊打點……嫂嫂,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陳子書問她:“店鋪位置如何?”
“還成,東市第一條街,靠河,不偏?!?p> “多大規(guī)制?”
“成衣鋪,兩層樓,樓下放置成衣和布料售賣,樓上儲放所有布料,后院有個小作坊,供繡娘們縫衣。”
“要價最低多少?”
“鋪子里現(xiàn)有的成衣加布料,三十五兩?!?p> 他的目光輕輕落在她身上問:“依你看?”
文挽舒出一口氣,悠悠道:“經(jīng)商確實不是我所擅長的事……如果咱們家家底豐厚我倒是愿意試試看,但現(xiàn)在把這土房子老底掀了也只能湊出來二十五兩銀子?!?p> 如果真的要做,還需要去借些錢兩,一大家子的吃喝也有的愁,與其冒險,她更希望用那點小錢把他們養(yǎng)得健健康康的,最好都白白胖胖的。
他放下茶杯,沉默了很久,文挽怕他多想,含笑道:“我們不必大富大貴,只要小家和樂,把小銘銘、小姑和陳爹養(yǎng)好就可以了,想那么多作甚?”
陳子書目光不自覺被她吸引過去,又喝了口茶才說:“若只是銀錢的問題,我有法子?!?p> 文挽挑眉,他不會是要去借高利貸吧?或者……賣身?似乎只有這兩種法子來錢最快最多了。
他全然不知她心中所想,若是知道了,得噴一口涼茶在她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