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竹年這才抬頭跟司機又報了自己家的地址，行進中的出租車一時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夜風沁涼，周海棠從車上下來，結結實實打了個噴嚏，賀竹年身上也只有一件襯衫，沒法給她。
直到進了電梯，周海棠還在哆嗦，賀竹年沉默的按了樓層鍵，就安靜的站在她身旁，除了在救護車上主動牽了她的手，眼下的狀態(tài)跟之前沒什么兩樣。
周海棠心底不可遏制的升起一絲悲涼，她機械的跟賀竹年進門，直到賀竹年從臥室找出毯子披在她身上，她抓著柔軟的料子，站在客廳中間，看著連沙發(fā)都沒有的客廳，喃喃的問了一句：“你睡哪？”
賀竹年給她找了一套換洗的衣服，平淡的說：“客廳地上，如果你介意的話，我可以去小區(qū)對面的酒店。”
周海棠咬著嘴唇內(nèi)側，忍住內(nèi)心低落的情緒：“還是我去酒店吧，得麻煩你用身份證幫我開間房。”
說著就要往出走，她彎腰在門口換好鞋，把手里的毯子拿下來疊好放在一邊。
賀竹年站在原地，眼睛一直盯著她沒動，也沒再說話，客廳明亮的燈光都照不進他黑色的瞳孔，光線像是被吸進去了一樣。
明明離得很近，可是周海棠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緒，只覺得他面色陰沉極了。
她下意識想要逃離，手已經(jīng)按在了門把手上，旋開門的瞬間，賀竹年突然沖過來，大手一勾，直接將已經(jīng)被打開的門重重的關上，然后在周海棠震驚的眼神中，單手圈著她的腰，直接把人拎到了臥室。
“……”
周海棠想抬手揉揉自己被勒疼的肋骨，賀竹年以為她想掙扎反抗，緩慢而又強勢的將她抵在臥室的墻上，將周海棠徹底的控制在他雙臂的方寸之間。
兩人之間幾乎沒有距離，呼吸曖昧的纏繞在一起，周海棠呼吸著賀竹年身上消毒水混合松木的味道，臉不爭氣的紅成烙鐵。
“你……這是干嘛？”周海棠害羞又委屈，聲音有些哽咽：“你不是不喜歡我，不理我了嗎？干嘛還來找我？明知道我喜歡你，拒絕不了你，你還來招惹我，你到底要我怎么辦？”
賀竹年眼神悲傷，低頭抵住周海棠的額頭，呼吸急促又壓抑，一只手扣住周海棠細嫩的脖頸，大拇指反復的在她白皙的臉上摩挲，仿佛是在借著這個動作安撫自己。
“不是的……我……很喜歡你，”賀竹年聲音有些晦澀難辨，仿佛承認喜歡周海棠是件很艱難的事情，“也害怕喜歡你……”
“為什么？”周海棠不解的問道。
賀竹年停下手上的動作，深吸了一口氣，直起身站好，就在周海棠以為他要放開自己的時候，他又突然毫無預兆的把她攬進懷里，臉埋在她的肩頭，這才重重的出了一口氣。
“我怕，我現(xiàn)在這副鬼樣子，會傷害到你……”賀竹年抱著她，聲音里滿是絕望。
周海棠聽他這么說自己，心里揪著似的疼，但眼下無疑是講明白的好時機，她不想錯過，只能忍著洶涌而來的情緒，循循善誘的問道：“那你為什么還來找我？”
賀竹年緊緊抱著她，沉默半晌才低低的說：“我很擔心你……根本控制不住，手腳有自己的意識……我很想你……”
“可即使這樣，你也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我……會傷害你……”
周海棠聽出他在逃避問題，費力將雙手塞進兩人身體的空隙，抵著他胸前的肌肉把人慢慢推離自己，她要面對面的，鄭重的跟他談一談。
“你看，我們都習慣站在自己的角度上看待問題，”周海棠盯著他漆黑的瞳孔，認真的說：“就我而言，如果前提條件是注定要失去你，比起沒擁有就失去，我會毫不猶豫選擇擁有后再失去，因為比起結果，我更看重過程。”
“可是你不害怕嗎？如果在一起后發(fā)現(xiàn)我根本不值得你喜歡，你不會失望嗎？
我變了很多，變得已經(jīng)不是你認識的那個人了，我不知道怎么去愛人，不知道怎么回應別人的愛，如果我一味的跟你索取，你會很痛苦。
我可能在你最需要關心的時候充耳不聞，在你最需要支持的時候棄你而去，我沒辦法像從前那樣對你關懷備至，我甚至不知道該怎么維持一段親密關系，”賀竹年絕望的說：“而你可能會因為同情我憐惜我，不忍心放棄我，會承受越來越多的痛苦，如果是這樣的結果，你還會愿意跟我在一起嗎？”
賀竹年壓抑著多年來的渴望，字字清晰的將現(xiàn)實袒露。
周海棠竟然沒有一絲膽怯，反而冷靜的質(zhì)問他：“所以這就是你一直不肯接受我的原因嗎？”
賀竹年頹然道：“算是吧?！?p> “好，那我問你，”周海棠眼神堅定的看向他：“如果我不知道怎么去愛你，不能正確的回應你的感情，也無法時刻關懷備至，你會放棄我嗎？”
賀竹年搖搖頭：“不會。”
“為什么？”
“我……很喜歡你，”賀竹年鄭重又認真的說：“你不明白，對我來說，你代表著什么……如果你知道，一定不敢這么面對我，因為這種不正常的……情感寄托，你會被迫承受很多額外的壓力，你會很難受，慢慢的會失望，懷疑，厭惡……”
說到這里，賀竹年像是有些控制不住內(nèi)心澎湃的情緒，周海棠清晰的看到他嘴唇在顫抖。
“我很恐懼?！绷季茫R竹年輕輕的說，像是在自言自語。
直到現(xiàn)在，周海棠才慢慢開始明白，賀竹年不是不在意她，相反，他因為太過看重她，反而不敢輕易的向前。
雖然不明白賀竹年為什么會對她有這么強烈的精神依賴，但那種感覺，好像她就是他世界里唯一的陽光，而他是深淵里最黑暗的漩渦，為了能一直看著她，他只能保持著距離，讓她不被他吞噬。
如此小心翼翼的珍惜，近乎自卑。
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將自卑這種字眼跟賀竹年聯(lián)系到一起。
其實自打重逢，雖然賀竹年給人感覺好像性格變了很多，但在周海棠眼里，她始終覺得這只是表象的變化，只要賀竹年還是那個強大堅韌，給人無限安全感的人，對她來說，并沒什么差別。
她前半生像一只浮萍，從未在哪里真正扎根過，她期待一個人，能讓她放下所有的戒備，去建立一段無比穩(wěn)定堅實的關系，那人勢必要忠誠且踏實，不能只有喜歡和愛，所以廖齊不行，那些只因為外貌條件就圍上來追求的也不行。
而賀竹年，她想當然的認為他就是那樣的存在，卻從未想過，他也會恐懼和退縮，會變得羸弱和不堪一擊。也正是因為明白她對他的期待，所以賀竹年才會感到害怕，他說，她會承受額外的壓力，可是反過來想，賀竹年其實也一樣。
期待，造就一個人，同時也能毀掉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