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魚的座駕在空氣中盤恒滑翔,整個世界如流水在他們身邊經(jīng)過,不知哪里是盡頭。
晨風牙關一咬,下了決心。在正式行動之前,卻忽然很想看一眼曼殊,對她說一聲:“抱歉?!?p> 他不能說自己為什么抱歉。他的身份太過復雜和微妙,難以解釋。此刻他甚至不能多看曼殊一眼,只怕引起人家的疑心。
他低下眼睛,抬了抬手,似乎是想擋住面前的陽光,但卻沒有真的抬到眼前。
他的手停在心口和咽口之間,手心的虎口張長,與心口、咽口組成一個三角形。在三角形的中間浮起一個青色的球。
曼殊愕然望著。這球邊緣朦朧,浮在那里,似茫茫宇宙間一只似睜非睜的眼睛,如此的美麗、沉著、溫順和悲哀。
晨風手松開,這球也就無聲無息的消散了。
不知為什么,曼殊覺得,它永遠消失了,如同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已經(jīng)被晨曦照透的夢,追憶的余地都沒有了。
她胸口堵得慌,幾乎不能呼吸。
晨風頹然垂下雙臂,臉色灰暗,身子微微搖一下,幾乎要從風魚座駕上滑下去。
風魚座駕綿綿的探起透明翅膀,把他穩(wěn)穩(wěn)托住了。張財主對著晨風,頗為動容,道:“你散去了你全部靈力!”
晨風道:“卑職一生唯愿追隨大人。風靈州既然對大人不起,卑職又要這風之靈力做甚!”
曼殊覺得他說得太激昂了,就像是假的。
張財主則非常感動的樣子,鼻翼微微扇動:“好孩子!真不愧是……”竟說不下去,就抬腳往風魚座駕上一叩,像騎士用馬刺來招呼馬兒似的,那風魚座駕就往前猛的一沖。曼殊身子一搖,往后倒去,透明的風翼早已把她牢牢托住。
曼殊覺得這不像是個座駕,倒像是個牢籠,只要坐在上頭,就逃不掉了。
風魚座駕這一頭往前,則在空氣中撞出了一個口子。
口子后頭是一條風道。
透明的魚兒歡快的滑過風道,奇峰險石從身邊擦過,一點都傷害不到風魚座駕上的乘客。曼殊只覺風聲嘩喇。下一秒鐘,風魚座駕已經(jīng)停了下來。她又往前倒去,差點撞到晨風,然而風翼又早已護在她面前。
曼殊抬眼看時,但見他們停在山峰當中的一塊平崖上,一邊是孤峰摩云,另一邊是深淵幽沉。天晚了,晚霞初上,異彩流輝,映得滿山的碧樹紅花一發(fā)燦然。有一道山瀑從幾丈開外瀉下,撞著崖石,濺起大蓬碎玉銀珠,其聲湃然,如鳴鐘鼓。端的是個好地方!
張財主就是在這絕壁上,劈山為室為廳、裂石為桌為椅、牽藤為茵為簾。曼殊至此也忍不住想贊一聲:好風光!好氣派!
這要不是有靈力經(jīng)營,就光靠有錢的話,再拿錢砸也辦不成啊!曼殊總算體會到修靈的好處了。
張財主請曼殊和晨風:“坐!”
那石椅看起來漂亮,曼殊覺著就是坐上去可能硌屁股,不過至此也沒法挑剔了。她就謝座。
沒想到坐上去,竟覺得是軟的!
不不,說它軟還不確切。確切的說,它體貼的在曼殊的身下凹了下去,配合著曼殊的身體與重心,做成了一個新的曲線。
因它如此貼契,曼殊就一點都不覺得硌了。她特意換了幾個姿勢,石椅都能毫無時差的配合上。
曼殊想起曾經(jīng)看過一個理念,說若有一種新型智能材料,能夠隨時調(diào)整契合人體曲線,那么即使它是硬的,人坐上去也會比坐最軟的沙發(fā)都舒服。那理念只存在科幻中。沒想到靈力卻可以把它變?yōu)檎娴摹?p> 張財主以土之靈力,讓石頭能柔軟變幻,默契解意。
曼殊至此不得不服氣。
張財主更往桌面一拍,旁邊的土地就隆起兩個柱子來,約至肘高,停住了,柱頂露出兩甕酒,一甕酒面微微冒著熱氣,另一甕酒液則是泠泠的青色。曼殊看了看那暖酒,面前就多了個石杯。那酒自動傾到杯中,其香四溢。石桌的另一邊又隆起個臺子來,上有山肴野果、肉脯魚松。甚至還有寶石般鮮艷奪目的花卉。
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張財主對晨風道:“喝酒!”他看起來高興:“想不到老夫能遇見你這么個忠心的孩子,還幫我發(fā)現(xiàn)這么一塊難得的好材料,可以作我的徒弟!”
他說的好材料,當然是曼殊。他已經(jīng)認定曼殊妖魔化了,可以當他的徒弟了。
受此榮遇,曼殊實在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何反應。
晨風也不知道。
他舉酒。酒液冷冽,其冷震齒,其中至少融進十三種天地靈材,是極好的滋補品。而他難以下喉。
他既難以享受美酒、也下不了決定把酒杯摔在地上。
古人云:摔杯為號。
埋伏在外圍的兵士們竊竊私語:“少帥怎么了?還不給我們發(fā)動進攻的暗號?難道是福妖魔發(fā)現(xiàn)了他的破綻?”
對!晨風是個間諜。
他出身于最古老的世家之一,對風靈州忠心踏地,磐石無轉移。不日前,他已得授少帥銜,卻秘而不宣。州府交給他一個重大任務:誘捕福左。
福左妖魔化之后,逃離風州,不知所終。風府沒有對外聲張。晨風得到的說法是:聲張了怕丟臉!但也許是涉及某件機密,總之福左事件成了一個隱痛,風府只是暗中尋訪。直到不久前,情報才顯示:他可能躲在火靈州的知德村。
知德村在火靈州與風靈州的交界處。風州府認為,如果跟火靈州交涉、再布置捕捉,太麻煩,容易走漏風聲、延誤戰(zhàn)機。不如速戰(zhàn)速決。派出精銳部隊,使計擒下福左,事后再向火靈州通氣、請罪。捉拿妖魔人人有責,茲事體大,料來火靈州方面也不會太生氣。
誘捕的職責,就落在晨風身上。
他以前是真的很崇拜福左。福左是知道的。
他對福左的心情,簡直可以說是熱愛。
可惜他更愛風靈州。
所以他接下了這個任務,假裝受傷,出現(xiàn)在知德村。風靈戰(zhàn)士假裝來追捕他。這事兒逃不過福左的耳目。福左接納了晨風,晨風就有機會對付他。
現(xiàn)在這個秘窟,不容易被外人找到,躲在里面的人同樣也不容易逃走。晨風不惜自棄靈力,得到他的信任,進了這個秘窟。周邊人馬都布置好了,只要他一聲令下,四面發(fā)動,福左插翅難飛。
可是,曼殊在這里。
晨風的計劃里從來不包括一個曼殊。他不知道該拿她如何是好。
前風靈福大人、如今的知德張財主,已經(jīng)酒過三巡、志得意滿向曼殊伸出咸豬手:“來來,讓我檢查一下你身體是不是真的妖魔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