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甲修剪得整齊圓潤,手腕白皙清瘦,那根紅繩兒就松垮垮地掛在那,令人想不注意都難。
和他記憶中的如初一撤,紅繩上掛著一顆很是小巧的、起到裝飾性的木珠子,上邊刻著倆字母——XZ。
許駱眼簾微低,用目光將它細膩地描摹了又便一遍。
XZ……XZ……
他對此的印象很是深刻。
小縣城里玩滑板的人不多,他們固定的圈子里只有固定的幾個人。大家都是聚集在一起自娛自樂,所謂的活動根本沒有。
在此背景之下,偏僻的六職中居然一鳴驚人,決定在周末舉辦“三大職?;迓?lián)誼賽”。
他和市區(qū)的幾個板友乘坐了足足一小時的公交車后,又換乘了輛破舊的巴士。
在歷經(jīng)了煎熬難耐的三小時后,一行普高人士成功混進六職中,拿下了不少獎。
在此期間,他認識了一位冠軍朋友——六中高二旅游類在讀生,蔣莓。
蔣莓,一個名字與人物形象極其不符的滑板高手。在他出場前,大家一致都以為他是個姑娘。
Ollie跳高賽中,別人最高都是三四粒,而他卻跳了六粒,直接原地起飛,震驚眾人。
比賽結(jié)束后,蔣莓勾肩搭背地帶著他們這群“城里人”,在街上游蕩,美名其曰:“觀光游覽,了解當?shù)仫L情?!?p> 少年意氣風發(fā),半長不長的頭發(fā)在腦后扎成了一個小揪揪,被不少路過的大媽低聲說是不學無術(shù)的小混混。
他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帶著他們路過一個賣紅繩的小攤時,許駱的手機忽然響了。
他低頭一看,是許綴飄來視頻電話。
她先是一番痛斥他不帶她來參加活動,后來又對紅繩手鏈有了興趣,哀求著他給她買。
他無奈,雖然對這些東西根本就沒什么興趣,卻還是老老實實的走到攤前。
老板娘介紹道:“可以用小刀刻字,也可以在這些珠子里面找想要的字,然后串起來,很有意義的喲。”
蔣莓伸手攬著他的肩,打趣地笑道:“好幼稚,你還喜歡這些呢?”
他怔了一下,嘴唇動了動,可許綴壓根兒不給他答話的機會,連忙喊道:“哥哥哥哥!我要刻字母!你幫我刻!——XZ,我和嘉嘉的姓氏組合!”
于是一群拿著滑板的少年圍在攤前,靜靜地看著他低頭捏著小木珠刻字母。
許駱無聲地嘆了口氣,從回憶中抽離。
他目光上移,落到她臉上。
她低著頭,看不見全部五官,但大致輪廓還是與他記憶中的那位故人有幾分相似。
這一瞬,有個久違名字連帶著某一段時間的記憶忽然跳出腦海,他胸腔內(nèi)那顆血淋淋的心臟驀然加快了跳動,像是春日遇雪,塞外夜間燃起的那抹鮮艷篝火。
“誒?!痹S駱試探性地喊了她一聲,干巴巴地詢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有點不太敢確認面前這個粉毛小姑娘就是祝嘉,畢竟在他的記憶里,祝嘉一直是個背著吉他、喜歡穿長裙的清冷姑娘。
于是理所當然又不太禮貌地省去了稱呼。
他問得過于直白,祝嘉愣了下,緩緩抬起頭。她沒急著答話,反倒是緩慢地吐出了一團煙霧。
煙霧緩慢飄散之時,許駱也看清了她的容顏。
她面上畫了濃妝,五官精致,自是美得驚心動魄。一雙狐貍眼風光瀲滟,夾雜著淺淡的醉意。
久別重逢,許駱盯著這熟悉又陌生的面容看得出神,她卻猛地伸手拽住他的褲腿。
她的力道太大,他怕褲子被扯壞,只好彎著身子將就。
然而下一秒,他立即伸手按住褲腰子,皺著眉給了她個冷眼。
祝嘉的反應(yīng)慢了半拍,后知后覺地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一件蠢事。
她悻悻地撒開手,尷尬而又不失禮貌地抬起頭沖他笑了下。
——她原先只是感到一陣頭暈眼花,腿腳酸痛且重心不穩(wěn)。她本是想著站起身挪兩步緩解緩解,結(jié)果人還沒站起來,腰身卻猛地一閃。
理所當然的,她幾乎是下意識的去抓身旁一切能抓住的東西。
哪曾想到自己能差點把這位長發(fā)少年的褲子扒掉。
她覺得好笑,于是嗤了幾聲,小聲道:“對不起啊。”
輕飄飄的三個字,沒半點誠意。
她的反應(yīng)弧實在是太長太長,過了好一會兒又問:“你剛剛是在問我的名字?”
許駱沒說話。
她眼里攏了點笑意,唇角也小弧度地彎了起來:“祝嘉?!?p> 也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酒的緣故,祝嘉嗓音有些啞,吐字也很緩慢。
許駱一怔,回過神時,他的心臟就像是被狂風驟雨無情頂弄、拍打在岸的浪花,每跳動一下都格外沉穩(wěn)有力。
在今夜,他漆黑的眼睛里,發(fā)生了場無人問津的海嘯:“祝福的祝?”
他的神色一向隱藏得夠快,轉(zhuǎn)眼間便一副風平浪靜的樣子。
只是抱著滑板的右手不動聲色地攥緊了板緣,今天下午才換的黑色砂紙磨得他的指腹都略微發(fā)著疼。
祝嘉臉上的倦意明顯,臉頰兩邊全是醉酒后的酡紅。聽到他這話后,她沒忍住輕嗤一聲,補了句:“嘉賓的嘉?!?p> 許駱只感覺喉嚨有種莫名有些干澀發(fā)緊。
他重重地吞咽了下喉嚨,長睫輕垂,遮掩住眼中翻涌不明的情緒。
她沒有刻意地抬眼去看他,加之又是高度近視,自是沒發(fā)現(xiàn)這些細節(jié)。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都沒說話,祝嘉不免有些意外:“我還以為你認識我呢?!?p> “認識。”許駱喉結(jié)微動,低低地重復(fù)了一遍這個詞。
他笑了笑,又輕聲補充道:“我當然認識你?!?p> “是嗎?”祝嘉抬眼打量了他半天,可落入她眼底的,終其不過是個模糊的身影輪廓。
她輕瞥了眼他手里的滑板,嗤笑:“我可不認識你。”
她認識很多玩樂隊的長發(fā)男,可記憶里到底還是沒有“玩滑板的長發(fā)男”這號人物。
面對她的冷淡,他只是彎起唇角笑了下,不答反問:“你還記得許綴嗎?”
剛問出這句話,許駱便有些后悔,但話已說出,也沒有撤回的余地。他側(cè)過頭,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在腿側(cè)敲打,等著她的回答。
祝嘉眉頭微蹙,臉色驟然變冷。
這人是誰?那一瞬間她心頭忽然冒出這么一個想法。
可惜她的隱形眼鏡早在演出結(jié)束時就摘下丟進了垃圾桶,現(xiàn)在的眼睛又酸又漲,很是難受。
她能看清他的身形輪廓,但五官永遠都是糊的,像是被打了馬賽克。這是不戴眼鏡的近視眼的無可避免的硬傷。
她將視線抽回,語氣不是很好地懟了一句:“關(guān)你什么事兒?!?p> 腦袋里亂七八糟的什么都有,仿佛隨時都要爆炸。
她想睡覺,想短暫地在今夜逃避一切,但又覺得自己應(yīng)該在這時說些什么話,好讓這個沉浸在時間里、都快被她遺忘的名字的突然出現(xiàn)而顯得不那么突兀。
煙霧猛地灌進喉嚨,嗆得她眼睛微濕。她眉心緊蹙,抬手捂著嘴唇劇烈咳嗽。
許駱下意識伸出手想拍拍她后背,但轉(zhuǎn)眼間又迅速僵在了她身后的半空中。
過了好一會兒,他無聲一嘆,呼出一口濁氣:“別抽了?!?p> 他彎腰拿過她指尖夾著的香煙,這才發(fā)覺,淺綠色的煙嘴上還沾有她的口紅印。
許駱看得有些恍惚,他目光一暗,用著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輕聲喃喃道:“你不是最討厭煙味兒嗎?”
“你怎么知道?”祝嘉伸手扯住他的褲腿,搖搖晃晃地借力站起身。
她頭重腳輕,整個人都往旁邊一倒。
他手里的煙還沒來得及碾滅,另一只手又拿著滑板。
怕她摔倒,許駱只好丟下滑板,空出一只手來扶她。
“你到底是哪位——?”祝嘉的話剛問出口,就腳下一滑,沒踩穩(wěn)。
她嚇得聲音都變了個調(diào),急忙伸手抓住他手臂。
她的掌心很燙。許駱的身體瞬間僵硬,只感覺手臂都快要被灼傷。
祝嘉卻堪堪松了口氣,整個人都癱在他手臂上。
他輕輕扯了扯唇角,微偏過頭,半開玩笑地問:“碰瓷啊?”
祝嘉閉了閉眼,緩了好幾秒才將重心穩(wěn)住。
許駱見狀,下意識抽出手臂,哪料這姑娘竟一把揪住他衣領(lǐng),不顧他死活般地用力往下拉扯。
“你到底是誰?”她猛地湊近,紅唇微啟,醉醺醺地詢問道。
畢竟“許綴”這個名字,早在六年前就已經(jīng)從她的世界徹底消失。
許駱怔了下,這才明白她在說什么——他根本就沒聽清她之前嘟囔了句什么話。
但現(xiàn)在明白,已為時太晚。他不得不彎下腰,迎合著她。
兩人距離拉近的瞬間,祝嘉聞到他衣服上沾染著的某種極其淡雅的洗衣液味兒。
這個距離并不足以讓她平視他,她又用力扯了扯,但顯然,他還是比她高出了一截。
她皺了下眉,緊攥著他衣領(lǐng)的手指不免加重了些力氣,許駱連忙出聲制止:“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