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鐘離眜在哪里
張良無聲地嘆了口氣，“事已至此，夫人還得從長計議啊。”
“我不想看著盈兒去死，我也不想看著魯元將來被隨隨便便打發(fā)嫁出去。
這次，我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們......”
語無倫次的她，忽然想到了九百年后那個襁褓中的小公主。
世人都傳說，狠毒的武昭儀為了登上后位，不惜扼死親生女兒以嫁禍王皇后，可只有她心里明白，這種詆毀有多么荒謬，不僅是對她人性的貶低，也是對她智慧的輕視。
登上后位有千百種方法，而世間沒有任何勛榮，值得她犧牲孩子的性命來換取。
“老臣明白，夫人不必多言。只是眼下，夫人計將安出？”
呂雉垂下頭，但覺眼眶隱隱發(fā)熱，內(nèi)心有瞬間仿徨，不知自己是否應(yīng)該放低身段，做小伏低，去求一求劉季，奢望他改變想法。
但無助的情緒轉(zhuǎn)瞬即逝，她深吸了幾口氣，再昂起頭時，已模模糊糊有了對策，
“我自不會去找劉季，若論以寵邀賞，我斷比不過戚姬，非但徒勞，還惹人笑話。
我打算趁功臣大將們都在，豁出臉面，挨個去游說一番?！?p> 張良連連搖頭，似是早料到了她這一步，
“老臣倒以為，夫人此時不宜過多接觸元老們。
一來嘛，定陶人多口雜，立后又是萬眾矚目之事，你正在風(fēng)口浪尖上，一舉一動都引人注目，流傳出去反而落下個四處串聯(lián)的罪名，授人以柄。
倘若被陛下得知，顯得夫人急功近利又結(jié)黨營私，倒是得不償失。
這二來嘛，以老臣對他們的了解，打算替夫人出頭去爭的人，即便夫人不說，也必然會去爭，倒不必夫人多勞?！?p> “是，張大哥所言極是，是我考慮不周。這皇后之位，我是萬萬不可替自己出頭去爭的?！眳物纛D悟，自己一時心急，險些鑄成大錯。
要知劉家王朝初創(chuàng)，根基不穩(wěn)固，更有幾名虎視眈眈的異姓王酣睡于側(cè)，新帝劉季是雄猜之主，對權(quán)力的劃分尤其敏感，因此，這個后位，只能經(jīng)由他手賜予，卻不能是呂雉出頭搶來的。
張良又道，“我擔(dān)心，對于元老們的勸諫，陛下怕是早有準備了，僅這群人為你進言，還不夠......”
“確實不夠，”呂雉細細咀嚼著這話，忽有一念涌上心間，眼中精光大動，
“或許我可以去找韓信，請他施以援手?！?p> “夫人以為，時至今日，陛下還會聽韓信的嗎？”
呂雉哂笑，
“張大哥，我只是有點慌亂，并非失智發(fā)瘋了。
陛下自然不會聽從韓信的意見，抑或，對于韓信的話，陛下會反著聽?！?p> “嗯，這是一招險棋，夫人需有所準備，不能空著手去與他交易。”
“放心，我手上大概握有一些讓他甘愿助我的東西?！?p> 張良瞇起雙眼，嘴角重新掛上笑意，
“那老臣在此，恭祝我大漢皇后，逢兇化吉，遇難成祥。”
呂雉躬身下拜，對他行了一個大禮，
“縱粉身碎骨，亦難報張大哥今日出手相救之恩?！?p> “夫人折煞我了，老臣其實什么都沒有說?！?p> ***
呂雉手中握有的那枚籌碼，是楚將鐘離眜的下落。
鐘離眜是項羽麾下一員猛將，他于固陵之戰(zhàn)時重挫了一路凱歌追擊的漢軍，把劉季困在陽夏城，逼得他不得不忍痛割肉，對韓信及彭越重重封賞，才換得二人千里馳援。
因此，劉季對鐘離眜的恨，可謂深入骨髓，不光因著戰(zhàn)敗之恥，也因著被迫于陣前裂土封王，使他原本做好的地盤分配規(guī)劃徹底被打亂。
垓下之戰(zhàn)后，清掃戰(zhàn)場時，他上窮碧落下黃泉，苦苦搜尋鐘離眜的尸身，卻始終一無所獲，氣得咬牙切齒，暴跳如雷。
劉季不知鐘離眜身在何處，而再世為人的呂雉，卻對此了如指掌。
根據(jù)九百年后她讀到的史料所載，鐘離眜于亂軍中成功逃脫，藏于故鄉(xiāng)東海郡的伊廬鄉(xiāng)。
入漢后，韓信被封楚王，伊廬鄉(xiāng)成為楚國所轄領(lǐng)土，始終被通緝的鐘離眜索性改頭換面，秘密投奔韓信，得到了他的庇護。
明明是戰(zhàn)場上勢不兩立的對手，為什么韓信最終會收留鐘離眜呢？
因為韓信，是鐘離眜的老朋友。
七年前，來自九江的前鐘離國貴族后裔鐘離眜，與前韓國貴族后裔韓信，幾乎同時加入了反秦大軍。
兩個雄姿英發(fā)的少年歲數(shù)相仿，又都是舊貴族之后，惺惺相惜，一見如故，遂結(jié)為好友。
云從龍，風(fēng)從虎，局勢瞬息萬變，韓信最終歸漢，成了漢軍中最猛的戰(zhàn)神，而鐘離眜始終留在楚營，極受項羽器重。
所以，戰(zhàn)敗后走投無路的鐘離眜，才會選擇投奔楚王韓信，而出于多年友情，韓信也選擇秘密收留了他。
上一世，當(dāng)呂雉第一次讀到這個故事時，便暗生疑竇，一員赫赫有名的主將，是如何在眾目睽睽之下，從垓下城外那尸橫遍野的敗陣中插翅而飛的呢？
她強烈懷疑，早在垓下之戰(zhàn)時，韓信便已對這位老友網(wǎng)開一面，幫他逃匿；
這也充分解釋了，為何后來鐘離眜會毫不遲疑地冒險再次找到韓信，求他庇護。
因為，鐘離眜堅信，曾救過他一次的老友，定會再次助他。
遺憾的是，史籍有載，這次鐘離眜錯看了韓信，東窗事發(fā)，勃然大怒的劉季命韓信交出鐘離眜，而韓信猶豫再三，終還是為了自保，主動奉上了鐘離眜的頭顱。
***
以后的事暫且不去想它，呂雉集中精神，打算孤注一擲，把七分猜測做成十二分的把握，利用韓信這一陣驚弓之鳥的心態(tài)，詐他一詐。
面對呂雉的深夜造訪，韓信本有些心不在焉，猜想著多半是因皇后之事而來；
他一早拿定主意，自己本就為劉季所猜忌，于此事上更不可多嘴，以萬事順著皇帝的心意為上策。
誰知，當(dāng)呂雉輕輕吐出“鐘離眜”三字時，他預(yù)先設(shè)想的推托之詞，霎時忘得一干二凈，只驚得說不出話，
“這，這，王后你如何而知——”
見到韓信慘無人色的臉，呂雉心下一寬，知自己猜對了，便強壓驚喜，只不動聲色繼續(xù)逼問道，
“我自有我的密報。
韓信啊，你的膽子可真大，竟敢臨陣放走陛下的仇敵，究竟意欲何為？”
“鐘離眜與我相識近二十載，他私來求我，我實在于心不忍......”
“陛下本就對你疑心重重，若再加上此事，我看你連這個楚王之位也保不住了?！?p> “我實在是一時糊涂，我這就找陛下說明原委，我這就負荊請罪，我......”
“你更待如何？難道你會將鐘離眜的項上人頭獻給陛下嗎？”
眼前的戰(zhàn)神委頓地靠在木枰上，眉頭緊鎖，面上青一陣白一陣，想是心中在進行激烈的天人交戰(zhàn)，格外迷茫。
呂雉心中一嘆，人人皆有弱點，而韓信便敗在這優(yōu)柔寡斷、遇事不決之上。
她誠是愛才，生平最不舍見英雄好漢困頓，索性不再折磨他，直說道，
“陛下，尚不知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