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頻頻孤寂而無助的童年生活中,顧芒之是她單調(diào)生活里唯一的光,不知怎的,這個下人口中清冷無用的二公子,卻對顧頻頻生出一種別樣的照顧。
顧將軍有時候回來,滿身血污,母親叫人把弟弟抱走,也將顧頻頻打發(fā)了去,是啊,將軍不在的時候,母親的目光和關(guān)心還能分一點給她,將軍回來了,她就完完全全成為了一個多余的人了。
因此她寧愿整天整天地待在二哥哥那里,看他讀書作畫,撫琴擊劍。
久而久之,有小廝勸顧芒之。
“二公子,這畢竟是姨娘帶來的姑娘,將軍賜姓顧而已,說不定哪天又打發(fā)了出去,您這樣照顧她,若有一日生出了沒必要的感情……”
顧芒之剛練完劍術(shù),用帕子擦了擦劍柄,冬日的清晨,他的額頭滲著汗,整個人周身都冒著熱氣,明眸皓齒,好一個灑脫少年,若不是發(fā)白的嘴唇,完全看不出他有任何病意。
“無妨,”顧芒之將帕子遞給小廝,收好劍,轉(zhuǎn)身回屋內(nèi),“鮫人對待情感之事向來溫吞,便是有一日她離開了,也不會記得我太久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嘴角還暖暖地勾出一個笑,走到榻前,看了看躺在上面的顧頻頻,眼睫毛顫抖著,屋內(nèi)的炭火烤得她小臉紅撲撲的。
顧芒之喝了一口茶,戲謔地看道:“小頻妞,別睡了,你烤的小橘子要糊了。”
顧頻頻皺著眉一下子睜開眼睛,仿佛在嗔怒他戳穿自己的假寐,但又似乎想到了什么,便一下子泄氣了,只是奶聲奶氣問道:
“為什么鮫人對待感情溫吞?因為我們笨嗎?”
顧芒之有些尷尬,但為了哄好這個小妹妹,他也只是正色拿起烤橘子,一邊溫柔地剝皮,一邊吹氣道:
“笨一點也沒什么不好啊,有時候太聰明反而人生多苦憂,二哥哥倒希望頻頻一生無憂,樂陶陶?!?p> 說著,他將剝好的橘子喂到頻頻粉嫩的嘴唇中。
顧芒之總說一些她聽不懂的話,剛開始顧頻頻還會琢磨,但是次數(shù)多了,她也琢磨不透了。聽阿嬤們說,二哥哥的聰穎,是神族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這樣聰明的人說的話,她顧頻頻怎么能弄明白呢?
不僅如此,二哥哥琴棋書畫樣樣都是精通的,山海八荒中,要是他身子好些,踏破門檻來提親的女眷要數(shù)不清了。
可是顧將軍對外都不曾提過他還有這么一個兒子。人人都知他的大兒子顧宴之戰(zhàn)功彪炳,與其父上陣殺敵勇猛無二,卻不知他還有個二弟弟。
這兩日,顧頻頻來顧芒之這邊更頻繁了一些,原來小弟弟病了,顧將軍為了照顧安撫母親,特地請了假留在竹苑。
顧頻頻在前院礙事,便溜了來后院。顧家之大,沒有人在乎她去了哪里。
顧芒之也不理會,嬤嬤們依舊是來了打掃,去了鎖門,一把銅鎖,隔開的是兩個世界:
一邊,是為了心愛的小兒子尋遍名醫(yī),全家人互為依靠,儼然一副父慈子孝,夫妻琴瑟和鳴。
另一邊,是層層竹林后,顧芒之抱著顧頻頻,將她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抓著她胖乎乎的小手,教她寫字,教她描竹,與她看鳥,同她種花。
有了顧芒之,門上的鎖不再是一種禁錮,倒更像是一種守護(hù)。
然而事情總不盡如人意,僅僅七天,前院繁雜的、著急的、熱鬧的、擔(dān)憂的,都一并被一場大雪掩埋,只剩下寂靜無聲。
來灑掃的嬤嬤腰間系了一條白綢,顧頻頻好奇地問那是做什么的,老阿嬤嘆了口氣。
“小公子,歿了?!?p> 小公子,就是顧頻頻的小弟,顧箏之。顧頻頻點點頭,轉(zhuǎn)頭去看了看顧芒之,喃喃自語道:
“那我該回去母親那里了???”
彼時顧箏之才不過三四歲,正是討喜的時候,顧箏之生下來就靈巧可愛,模樣十分俊俏,父兄常愛抱他取樂,府中的人都說,這孩子長大了一定也像他大哥一樣,勇猛無二。
顧芒之從屋外回來,看見嬤嬤同顧頻頻講話,又見腰間纏著白綢,立馬反應(yīng)過來是什么事,兩三步跑到榻前,一把拉過顧頻頻,將她攬到自己懷里,輕拍她后背。
“沒事頻頻,還有二哥哥在,沒事沒事,二哥哥會一直陪著你的?!?p> 顧頻頻只是漠然地感受著這種擁抱,她甚至想笑,阿嬤走了后,顧芒之告訴她前院應(yīng)該還有事,不必那么早回去。
是啊,天地一白,再加上門口的慘白燈籠,原本凄清的顧家此時更是死一般的寂靜。顧老將軍抱著自己的愛妾,下葬他們小小的孩子。
那一夜,顧老將軍和一身雪白的愛妾相抱于庭院,任白雪落滿頭,那愛妾實在美麗,慘白面龐上,凍紅的鼻尖和耳廓,更顯得嬌弱。淚眼盈盈,眼眸更加清亮。
顧頻頻則在顧芒之的懷抱里安然入眠,這一天,顧芒之破例允許她與自己同榻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