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巧鎮(zhèn)的陽光一如既往的明媚,處處散發(fā)著祥和寧靜的氣息。偶爾一兩對妖族的夫妻從橋上走過,可即使認(rèn)出了它們的真身,也絕不會有人大肆宣揚。
有愛的理想之地,是那樣令人向往,每一個人都有呵護(hù)這種和諧的向往。
嘯橫雪說服顧頻頻跟他回妖族無果,兩人只好在門口分別。臨別之際,天上下著蒙蒙細(xì)雨,兩匹馬停在門前,一匹馬上立著一個黃衣的絕色女子。
女子翻身下馬,立在一邊,執(zhí)劍等候。
只是望了一眼那女子,嘯橫雪便立馬解釋道:
“這是阿羅,母親留給我的婢女,她忠心不二,只為妖族安定,別無二心?!?p> 顧頻頻笑著看他,將衣領(lǐng)又整理一番,才道:
“秋深了,你多添些衣服,等我修好了神骨,便去尋你?!?p> 嘯橫雪眼眸低垂,歉意充滿了整雙眼睛,微微蹙眉道:“對不起,我無法修好你的神骨……”
幾根手指撫上了他的唇,示意他不必再說下去。橫雪微笑著,握上那只手,又以一種懇切的眼神,說道:
“這次有事,或者是想我,一定要喚起玄龍紋。我每日都在,等著你?!?p> 每說一字,那兩片溫柔的,軟糯的唇,便上下摩擦著顧頻頻的指腹,搔得她癢癢的,只好求饒答應(yīng)。
長長的街道,馬后塵土飛揚,玄色衣袍上下飛舞,很快,那身影便化作了一點,緊接著,便消失不見了。
顧頻頻感覺自己心里空落落的。
這蓮巧鎮(zhèn)一游,不知不覺中,她學(xué)會了悲憫,學(xué)會了生氣,學(xué)會了驚喜,學(xué)會了不忍、不舍……太多感情涌上她的心頭,仿佛一瞬間甜蜜無限,又仿佛一瞬間百般滋味。
她捂著自己滿當(dāng)當(dāng)?shù)男乜?,迎面撞上了兩個熟悉的人——漣漪和商歌!
還沒開口問,便看見他們二人背著行囊,尤其是漣漪,這次的臉更冷了,她死死盯著顧頻頻,好像要把她盯出一個洞來。
“說!你把我們神君怎么樣了?神君已經(jīng)一天沒吃飯沒笑過了!他現(xiàn)在都在批著公文,一點休息都沒有!”
雖然明知漣漪不會對自己怎么樣,顧頻頻還是被她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劍鞘嚇得動彈不得,只好舉手投降,陪笑道:
“神君陛下勤政,這不是好事嗎?哦,不愛惜身體了啊,我這就給神君陛下熬些湯藥去!”
說著,她推開漣漪的劍,便要從二人中間闖回府中,卻被漣漪一把拉回去,捏了她的手腕,片刻,眼神由方才的居高臨下,變?yōu)榱诵奶酆驼痼@。
“你的神骨竟損耗至此!”
顧頻頻抽回手腕,滿不在乎地笑道:“不過是救了一人,也沒什么,我再補就是了!”
“神骨哪有什么方法補!”漣漪回身看她,“你只能去神域,再找一個自愿的神祇……”
“只要你考上神位,自然會有自愿的神祇為你修補神骨。”話還沒說完,青曦便跨步從里面走出,打斷了漣漪的話。
僅一夜之隔,他便判若兩人——他的雙眼無神,身形消瘦,嘴唇干裂,收拾了袖子,連衣服都未曾換,幾縷碎發(fā)散落至額前,更顯一番破碎飄零之感。
青曦上前微微欠身,繼而抬起頭來,望著顧頻頻,道:
“來蓮巧鎮(zhèn)已經(jīng)太久了,破了紅線術(shù)法,也算此行不虛了?!?p> 話的意思是歡喜的,可這話說出口,卻莫名染上一層傷痛。顧頻頻不好多開口,只是沉默著,看青曦喚來神鳥,只在門口停留一瞬,便飛身跨上神鳥,僅轉(zhuǎn)眼,便消失在云層不見。
顧頻頻隱約覺得,她再也看不到那個肆意自信的少年君主了。她惆悵地望向天邊,有那么恍惚的一瞬間,她竟覺得自己真的是在胡鬧,她明明也是神族的人,她應(yīng)該和他一起回去!
但她立馬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顧頻頻!既然選擇一條路,就要從一而終!
她努力回想了嘯橫雪的眼眸,他說話的語氣,他手心的溫度,她覺得心里又滿當(dāng)當(dāng)起來,又歡喜了幾分,但很快,她的眼中仿佛又出現(xiàn)青曦那一雙眼眸,那一雙本來無限風(fēng)光亮麗,此刻卻染上一層風(fēng)霜的眼眸。
他眼中的氤氳,她好像永遠(yuǎn)也擦不開。
云層之上,千里云海在夕陽的照耀下散發(fā)著金色的光,如同翻騰的波濤,在九重天下洶涌澎湃。
風(fēng),吹起青曦兩邊的鬢發(fā),他雙眼無神,只是任由神鳥將他帶到任意地方。
商歌不免心中凄楚,他醞釀了好久,試探著開口:
“神君,您若是真的喜歡顧小姐,就應(yīng)該留下來繼續(xù)陪著她。那嘯橫雪別的沒什么長處,就會裝可憐扮無辜,他一憔悴,顧小姐的心就全被他弄軟了。”
見青曦沒有答話,他又道:
“您現(xiàn)在神情憔悴,滿面病容,比那嘯橫雪慘多了,您都不知道,剛剛顧小姐送您出來的時候,那眼神都仿佛黏在了神鳥屁股上,我看吶,您最好是從今日起就躺倒在月老府上,這樣照顧著,日久生情,還關(guān)那嘯橫雪什么事?!”
一個狠戾的眼神遞過來,商歌立馬閉上了嘴,漣漪暗暗傳語給他:
“神君行事一向坦蕩,豈能和那妖族相提并論!”
商歌只好垂著腦袋,不再言語。然而,等三人即將返回神域時,卻見青曦拉住神鳥,向身后的二人道:
“你們先回神域,我還有些事要辦。”
二人不敢違背,只好目送青曦離開,望著漸遠(yuǎn)的身影,漣漪湊近一邊的商歌:
“你先回神域,我去保護(hù)君上?!?p> 萬里云海,霎時間翻涌千朵波濤,神鳥穿過云層,水汽拍打在青曦的面上、衣衫上。他的身子漸漸濕了,但他堅毅的目光,卻從未變更分毫。任由云霧從眼前穿過,他從未使用一點神力,將它們推至一邊。
云層之后,跟著另一只神鳥,只是那一只體型稍微小些,毛色也不似這只鮮艷高貴。漣漪不敢靠近,她心中實在不大明白,前行的方向不是蓮巧鎮(zhèn),更不是伏嶺,神君這樣急匆匆的,難道只是為了讓這些低賤的云層弄臟自己的衣衫?
一向干凈得甚至有些潔癖的神君,此時應(yīng)該是一揮袖子,就將那些云層都推開了再走才是呀!
可她不敢讓青曦發(fā)現(xiàn)自己,也只好從云層中鉆著穿行。雨露打濕了她的衣發(fā),她摸了一把臉上的水,盡量使視線不那么模糊——她決不能再讓神君出一點意外!
綠,是漫山遍野的綠。陽光灑下,山林里卻不見一點光亮,遮天蔽日的樹木將整個山頭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神鳥難以穿過,青曦從鳥身上下來,落在山下的青階。
向上望去,青階悠悠無盡頭,一塊塊石板壘成的臺階,小道環(huán)環(huán)繞繞,青苔長滿石板底部,一條幽徑通往密林深處。
漣漪穿破云層,用袖子捂著嘴停至山的遠(yuǎn)處。躲在樹后遙遙望著青曦。
神力催干衣服后。他一步一步,走向高階。鳥鳴在樹林中時時跳躍歡欣,小獸在樹下穿梭竄動。他的心不為所動,只是提著衣裳,一步步向上。
不知走了多久,幾乎要從清晨走到了晌午,跟在后面的漣漪也累得不得不以神力支撐著自己,青曦卻只望了一眼天階,又繼續(xù)走下去。
人若是有了一種執(zhí)念,無論再苦再累的當(dāng)下,也可以忍受。
然而僅一瞬的停留,山石間,突然蹦出兩個猿猴來,它們一左一右,將青曦夾在中間。
漣漪的劍已經(jīng)在手心中緊緊捏著。
左邊的這一只,長著人頭猿身,五官平平,眉眼卻生出一絲秀氣。身材矯健體型碩大,皮膚發(fā)著青色,身體上的毛還沒褪去,僅用一塊粗布麻衣遮著下體。
右邊的一只卻恰恰相反,人身而猿頭,身形彪悍而勻稱,若是換了人頭,怕會被人間的鏢局搶著去用。
二猴攔著路,居高臨下看著青曦,伸出一只手:
“我們兄弟二人好久沒有見過活人,今日偏偏還來了個神族,若是不留下點什么,我們兩個豈不是白白苦等這千萬年!”
青曦沒有說話,解下腰間的玉玨,遞給二猴。二猴收下玉玨,卻并未有放行的打算。
青猴名曰策鱷,它緩緩上前,先是盯著青曦上下觀察了一番,繼而用一顆猿頭張著鼻孔使勁嗅了嗅,突然間拍手大笑起來:
“還是個上等神族!我從未聞過此等美味之人,策源,你我兄弟二人今日有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