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屋雖然偏僻,但卻每日都和和美美,快快樂樂的。傍晚的時候,會有一縷陽光從大殿的縫隙之中流出,落到院子里,僅那么一瞬間,卻也是每日最大的期盼與享受。
每到了這個時候,早回來的姐妹就會和顧頻頻一樣,搬著小凳子坐在院中,等待那一縷夕陽落到自己臉上,一邊吃著偷偷攢下來的小食,一邊聊天。雖然總有些時候,會有一些委屈與不悅,但整體來說,是快樂的,輕松的。
這一日,顧頻頻刷著桶,她坐在院子中,等待著伙伴們的回來。
隱約中聽見一個哭泣的聲音,從門口就開始了,悠悠的,一進了門,這種嗚咽就變成了啜泣,然后突然爆發(fā),成為一種放聲大哭。
頻頻放下手中的活兒,走上前去,見是明藹,這姑娘開朗又大方,平時最愛笑的就是她,怎么今天哭回來了呢?
顧頻頻正納悶著給她遞手帕擦眼淚,卻見匡然、舍然、禪原她們幾個,也拎著家伙什憤憤不平地進了門。
“怎么了?”她問道。
“王八蛋!”舍然怒罵一聲,“真以為自己是個什么東西,不過借著祖上的隱蔽,拿爹媽的命換了個官,便對天下六族都敢指手畫腳!遲早有一日,我將他那心肝挖出來,從他后尻塞進去!”
還沒說完,便被禪原拉著手,示意她閉嘴,舍然一把甩開,卻聽得明藹道:
“不怨閣主,是我身份低賤,是我臟,是我不該伸手……”
“放屁!”舍然不顧眾人勸阻,從手中幻化出一把青龍劍,那劍光寒氣十足,劍柄上以兩條靈氣旺盛的蛟龍纏繞游走,劍鞘乃是寒冰制成,劍尚未抽出,殺氣便已經(jīng)先到了。
“你母親是妖族尊貴的郡主,父親是人間久負盛名的才子,你父母親成親的時候,那盧家還不知道有沒有呢!你修行萬年,在哪一族中都該是被高高崇敬的前輩,他有什么資格說你臟!他才最是骯臟,一副丑惡嘴臉,碰過的東西都要發(fā)酸發(fā)臭!”
說到閣主,又說到臟,禪原忍不住干嘔出聲,跑到墻角吐了一會兒,舍然有些歉疚地看了她一眼,身形微微動搖。
匡然細聲細語道:“舍然姐姐,你不要著急,我們被這樣對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明藹姐姐,你就全當(dāng)沒聽到好了,他自說他自己的!”
明藹哭到斷腸,但只抬起臉,露出腫的像核桃似的兩只眼睛:“我一直……遵從他的……命令,可我父親母親……敢于沖破種族界限相愛,本來就已……十分不易,更何況斯人已逝……為何還要……受他這般屈辱!我修行萬年,才來到此地……我本以為,憑我的努力……我可以……改變一些……”
匡然一陣凄楚,此刻,在場的所有人都默然了,她們不僅僅是為明藹的不公而默然,更多的,她們心中升起一種強大的同理心——仿佛眼前這個受苦哭泣的不是明藹,而是她們自己!
今日我若是沉默,來日受辱的,便是我自己!
緊接著,明藹又啜泣著說道:“我本以為……忍讓就可以換來……暫時緩和的機會。我本來以為……順從,就會好過一些……可我沒想到,他竟然……把我當(dāng)做了一個好欺負的主!我今日才明白……我在他心中,從來沒有被……當(dāng)做人對待過!”
眾人又是默然,只聽見一個聲音從人群中傳出:“大家都忘了朝聞是怎么死的了嗎?”
禪原長嘆一口氣,方才的嘔吐令她難受不已,她本來是個有潔癖的女子,閣主說,有潔癖的人更干凈,應(yīng)當(dāng)物盡其用,便派她去掃了溷軒。她揚起頭,望了一眼天空,長舒一口氣,似乎在幫助眾人回憶,但待低下頭時,已是眼眶泛紅,眼淚,流到了唇邊。
“朝聞是獨具神資的靈族與神族結(jié)合的少女,她不滿于整日清洗木桶,偷偷學(xué)了神力的功法,被閣主發(fā)現(xiàn),廢神骨,虐殺致死?!?p> 說到最后,顧頻頻只覺得一股涼氣從腳底竄到天靈蓋,她疑惑著問道:“你們每日去上課,難道不就是去修習(xí)神力的嗎?”
因為這幾日木桶劇增,顧頻頻還沒來得及去上課,只在院中清洗木桶,雖然干活兒無聊又苦痛,但她總想著,過幾日就能去上課,還是滿心歡喜著。
匡然低聲道:“哪里是修習(xí)神力,只有天生神骨的人,才可以修習(xí)神力。我們要么是聽閣主講他的故事,要么抄閣主寫好的經(jīng)書文章,最有用的,是聽灑掃前輩給我們講鋤靈殿中是如何灑掃的。有時候還聽訓(xùn),或者再有時候,聽神族的經(jīng),我們根本不懂神族,聽得經(jīng)也只能抄下來,仔細研究了,才發(fā)現(xiàn)不過是歌頌的贊詞,沒什么用?!?p> 顧頻頻心中一陣蒼涼,她望了一眼滿面通紅的明藹,滿面怒容的舍然,心也涼了半截。
但她不能走,不能走,這樣下去又沒有出路,她到底該怎么辦呢?
只聽沉默良久的露玉緩緩開口,道:
“在座諸位,哪一個不是見多識廣,或者修行多年?閣主說到底,不過是個黃口小兒,所謂虎落平陽,你我只能暫待機會!可恨我們曾盛名,一馬踏平川,如今卻仰人鼻息,茍活此地,負盡師友!”
“可是姐妹們,我深知大家受此人苦久矣,可我們身在此處,若逃出,被神族通緝不說,還要搭上我們親人的安危!得不償失!況且我們又能逃到哪里呢?”
此言一出,眾人方才的悲憤全部化作烏有,舍然也不再作聲,只是緊皺著眉,眼眶泛紅,看向地面。
明藹拿開了顧頻頻搭在她身上的手,捂著半張臉,快步走回屋子里去。
整整一夜,她都沒有說話。
第二日,眾人起來做事情的時候,明藹已經(jīng)早早起身,禪原害怕她出什么事,找了她偷偷看著,卻發(fā)現(xiàn)她表情淡漠,仿佛行尸走肉一般的,面無表情地干著自己早已熟練的活兒。
一連幾日都是這樣。
顧頻頻心中難受,但又不知該從何安慰,她心下悲憤,卻在此關(guān)頭,她自保尚且無能,又怎么解救別人!
她心中暗暗起誓:若有一日修好神骨,定教上神閣日月?lián)Q新天!甚至,不僅僅是上神閣。
這一日,當(dāng)眾人已經(jīng)習(xí)慣了明藹的沉默的時候,突然聽得她淡淡地說了一句:
“向上不是出路,順從不是出路,哪里會有出路,人真的會有出路嗎?”
人真的會有出路嗎?聞?wù)呓云嗳?,大家沉默了幾分鐘,又趕忙岔開話題,然而,有些事情即使不說,也早在人們的心中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