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叫不醒裝睡的人
見自己的行蹤已經(jīng)暴露，劉翠索性也不躲了，猛地從樹叢里跳了出來。
“你這怪物……給我站??！”
“我知道你不是人，你白白占了我孫女的身子，卻不給些好處，這事說不過去！”
“你們這些修行的妖物最講究個因果輪回，要是破壞了凡人的命數(shù)，是不能走上仙途的！”
“我也不貪心，你給我些錢財，或者是能吃的糧食，我就替我們家孫女允了這樁事，你瞧著怎么樣？”
劉翠皺巴巴的臉上堆滿了討好的笑容，在程瑤的眼中看來當真是諷刺極了。
過去那么多年，就沒見她這個祖母對程瑤關(guān)心兩句。
臨了，到了這種時候，她竟然還有臉面仗著自己的血緣關(guān)系來討要好處。
也不知道是從哪些戲文里看來的，簡直是無知至極。
若是妖物真想一心向善，又何必占了凡人的身子給自己徒增麻煩。
“你情愿相信是有邪物上了你孫女的身子，也不愿承認是你們這一家子太過分，硬生生將人給逼上了絕路？”
“事到如今，你不夾著尾巴躲得遠遠的，竟然還敢不要臉地湊上來?！?p> “若我真的有法術(shù)，必然第一時間就狠狠地給你個教訓(xùn)?！?p> “還想從我身上撈好處，我呸！你想得美！”
劉翠的脖子忍不住縮了縮，可仔細看了看，程瑤的眼睛還是一片清明，完全不見猩紅的癲狂神色。
“難不成……這丫頭片子就是單純的翅膀硬了？”
劉翠有幾分懷疑地喃喃自語道，精明的眼神毫不客氣地上下掃視著。
“好?。≡瓉硎悄阍谘b瘋賣傻！”
“我還以為你是怎么一回事呢！看來就是翅膀硬了，想飛了！”
“我告訴你，這事情沒門！”
“你吃了我們老程家的糧食那么多年，要是沒有我們給你一口飯，你早就餓死了，哪里還有今日能和我們耍威風(fēng)的時候?！?p> “你這個死丫頭，怎么能這么沒良心？連自己的親爹都下得了手，你快和我回去，你爹剛剛那一跤可摔得不輕，你得回去伺候他。”
“你要是現(xiàn)在肯認錯，那我還能幫你說上幾句好話，讓你爹不打你。要是你還是這么拎不清，到時候你爹親自來找你，那場面可就不好看了。”
因為剛才程瑤的一番動作實在是太過顛覆認知，在劉翠的世界里，就算女人再厲害，那總歸也是厲害不過男人的。
所以劉翠想當然的認為程瑤不過是一時僥幸，才從程宗的手里逃脫。
要是再來一回，必定只能乖乖討?zhàn)垺?p> 程瑤聽了這話，不屑一顧地嗤笑一聲，叉著腰毫不客氣地說道。
“對對對，吃了你們家的飯，就是那稀稀拉拉，干凈得都快趕上清水的米湯。”
“你也好意思提這事，你那些糧食拿去喂貓都夠嗆！”
“還有，別整得你們多少無私的樣子，這些年難道我沒干活嗎？”
“我干的活可比吃的飯多多了，更別提剛才你們還打算反手就把我給賣了?！?p> “真狠吶，只要有一點剩余價值，就要被完全地榨干?！?p> 劉翠心里自然是知道程瑤說的都是實話，可她的嘴皮子卻不認同。
“你瞧瞧你說的，你是個女孩，能留你一條命就算不錯了。”
“你要是有時間不妨去打聽打聽，和你同年出生的，有多少女孩一出生就被按在尿桶里活活溺死了。”
“我看你就是心野了，不懂得感恩，還和家里人對著干?！?p> “孩子的婚姻大事本就是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千年來皆是如此，只不過你爹心急了些，面上鬧得不太好看，但這也不是你能夠大逆不道的理由?！?p> 程瑤簡直要被氣得發(fā)抖，怎么能夠有人面不改色地說出這樣殘忍的話？!
“我看你簡直是無可救藥，自己本就是女人，還對同性別的孩子這么狠毒、苛刻！”
“千年來皆是如此，那便是對的嗎？”
“生而不養(yǎng)與直接殺死又有何異處？”
程瑤突然拔高的音量和猛地靠近的腳步，嚇得劉翠往后退了幾步。
“明明就是慘無人道的儈子手，還要將自己給美化成救苦救難的觀世音，可笑至極！”
“兩個愚昧的男女結(jié)合在一起成為小家庭，一群愚昧的人依靠血緣為紐帶聚集在一起形成大家庭。在那個不大的四方天地里，不斷創(chuàng)造出更低一級的孩子。依靠對孩子的壓迫和制裁，滿足自己在外界社會所不能得到的尊重?！?p> “在外唯唯諾諾，在家耀武揚威，只有幾個鍋碗瓢盆卻將男孩養(yǎng)成太子，女人則就應(yīng)該無怨無悔地為奴為婢！”
“哪里有這樣的道理，你本就是錯，還妄想洗腦我，讓我繼續(xù)被你們吸血?！?p> 程瑤頓了頓，繼而用不大卻十分有力的聲音堅定地說道。
“我告訴你，這絕對不——可——能！”
【有理有據(jù)，懟得暢快！積分+500】
劉翠的嘴微微張開，這些話她從來都沒有聽過。
太多、太密、太過有理有據(jù)，就連程瑤臉上的表情都格外地凝重。
劉翠生平里有因為缺斤少兩和小商販唇槍舌劍；有因為心中妒恨，和同村好友暗中杜撰他人故事；有因為家宅不寧和妯娌掰扯不休……
卻獨獨沒有，沒有為自己的處境思索一二。
程瑤的話就在耳邊，卻仿佛沿著一條看不見的通道傳到了幾十年前。
那個待字閨中，每日接受父母教導(dǎo)的劉翠耳邊。
那時候的她，也曾經(jīng)為父母苛待有過不滿的情緒。
可是這一切陌生的情緒，都在那紅蓋頭覆上頭頂?shù)哪且豢瘫粡氐诐矞缌恕?p> 仿佛她生來就應(yīng)該是誰家的女兒，誰家的媳婦，誰的母親，唯獨不能是她自己。
腦子里是一片混沌，什么是對，什么是錯，在現(xiàn)在看來好像已經(jīng)不重要了。
劉翠這么多年都一直認定并且堅信的事情絕對不允許被推翻。
她撇去心口那異樣的感覺，一邊往后退，一邊像是給自己鼓勁般地大聲嚷嚷著。
“是你錯了！女人本來就是下賤的！”
“我不一樣，我生了三個兒子！我比其他女人要強得多！”
程瑤沒有再說些什么，眼神里也沒有更多的感情波動。
一個長年累月被關(guān)在小黑屋里的人，無意中瞥見了屋外的一抹芳華。
她驚奇，她向往，她害怕，但是最終為了說服自己能夠繼續(xù)留在小黑屋里，只能自欺欺人地欺騙自己，說那一切都是假的。
劉翠的情緒逐漸亢奮起來，嘴里罵著不干不凈的話，程瑤只覺得厭煩。
剛一抬手，假意要打她，劉翠立馬就轉(zhuǎn)身跑掉。
慌不擇路的樣子，沒有一點長輩的穩(wěn)重，像一只走投無路的野狗。
程瑤譏諷地笑了笑，正打算轉(zhuǎn)身離去的時候，卻瞥見了站在不遠處的程端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