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接連下了幾日小雨,一塊塊四方磚下臟水流連,偶然隱秘藏在某一塊看似完好的磚塊下,咯吱一腳踩下,藏匿在下面的臟水便已養(yǎng)精蓄銳、正待此時迸出,準頭特別好,總是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濺在干凈的白鞋子上、蕾絲邊的喇叭褲角上,惹人生厭,這種四方磚在現(xiàn)今到處涂滿瀝青、鋪上水泥的街道、馬路上并不常見,一般布落在陰暗的小巷子、或破破落落的老城區(qū),譬如被電瓶車碾壓過去、譬如被一條哈巴狗抬起腿滋養(yǎng)。
現(xiàn)今有個漂亮、雪白的少年倒在這血與污水中,少年穿著藍白相間的校服,一頭茂密黑發(fā)被污臭腥水濺帶沾濕成一綹一綹,雪白無垢肌膚落在臟水中仿若從淖泥中生長出來的凈蓮,此時緊閉雙眸,躺倒在地,肩膀處開出一朵巨大血花,漸漸染紅整件外套,任由被折斷花莖。
從巷口偷偷探出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雙手扒著墻,在原地停留,左右探看、觀察了下四周,見方才的那兩個歹徒已經(jīng)逃之夭夭,她猶豫了一下,才走近了些。
蹲下來,看了看他。
輕輕推了推他,見他氣息微弱,并不睜眼。
她從校服口袋里掏出手機,在鍵盤上按下“11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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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外,少女手提一捆香蕉、蘋果,推開門,聞見鋪天蓋地的消毒水味,皺著眉,臉色蒼白,她撫了撫胸脯,緩了緩作嘔反胃的生理反應(yīng),剝了一顆口香糖丟進嘴里。
病床上,少年仍然是閉著眼睛,但是已經(jīng)換上了干凈的病號服,手上掛著點滴。
少女把水果放在一邊,坐在床邊小凳子上,盯著床上的人看了幾分鐘,覺得有點無聊,刷起了手機。
她剛剛從派出所做完筆錄,今天真的是飛來橫禍,放學(xué)還沒到家,巷子里跑出來兩個醉鬼,走路晃晃悠悠的,嘴里嘰里呱啦說著胡話。
她本不愿惹事,心里害怕兩個人醉酒傷人,就想著轉(zhuǎn)身離開,繞過這條巷子,走遠路,哪成想,其中一個醉鬼借著醉意,色上心頭,拉著她不準走,揚言要帶她去會所好好搓一頓。
她想掙開,可醉酒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力氣很大,她掙不開,眼見他開始拖拽她、甚至想上前抱住她,她從口袋里摸到一個鋒銳的東西,是早上上課為了打發(fā)時間,偷摸摸帶的指甲鉗,心里一慌,拿出來之后,死命往她胳膊上那只臟手戳刺。
那個男的吃痛,手迅速收回,頓時鼻孔翻起,臉面爆紅,嘴里胡亂罵臟話,一巴掌就甩她臉上,她頓時眼冒金星,翻倒在地。
他撿起地上滾落的啤酒瓶,用力砸開,酒瓶尾部碎片凹凹凸凸成了鋒利尖銳的利器,向她走近,她不斷往后退。
千鈞一發(fā)之際,一個少年從巷口走了進來,奪下他的酒瓶,一腳踹在他身上,把他踢的靠在墻上。
那個男人覺得被個男孩教訓(xùn),丟了面子,又跑過來,另外那個人也上來,三個人頓時扭打在一起,只見那少年臉色突然蒼白如雪,痙攣如觸電筆直暈倒躺在地上,歹徒從旁邊撿起啤酒瓶,高高舉起,一把就往那肩膀上扎下。
只聽見“噗嗤”一聲,瘦弱的肩膀處鮮血頓時溢開,那兩個人回過神來,慌慌張張、跌跌撞撞地跑開。
記憶回籠,趙宋宋等著實在無聊,干脆打兩把游戲消磨一下。
床上少年合上的眼眸動了動,纖長睫羽微顫,仿似蝴蝶短暫停留,它睜開眼,納入眼簾的是潔白的天花板、渾身如陷入一片酸脹熱水中。
眼中飛速掠過一片藍色薄翳,呆滯轉(zhuǎn)頭,耳邊傳來一陣少女刻意壓低的怒罵聲。
手臂冰冷麻木,正吊著一瓶藥水,冰涼液體正通過青紫色血管傳入心臟。
視線下移,靜靜地看著坐在椅子上、低著頭、一臉憤懣地對著手機罵罵咧咧的女生。
陌生的環(huán)境登時讓肌膚屏障豎起顆粒,毛孔緊閉,肌肉繃緊,進入警戒。
它不動聲色地掀開被子一角,偷偷把腿移到床邊,眼珠子轉(zhuǎn)動,看著靠近最外側(cè)的窗戶,那里了打開了一條縫,它盤算著自己從那條細縫鉆出去的可能性。
手指微動,試圖張開掌蹼,打開吸盤、分泌粘液。
“啪!”突然雷聲平地起。
它的身體瞬間繃直,將眼皮合上又打開,它又看了過去。
原來是那女性靠在凳子上的腿放到地上,她站起了身。
走出門外。
它送出一口氣,趁著這短短瞬息,一把掀開被子,跳下床,感受到手背的桎梏,面不改色一把扯開,針尖流出來的藥水淅淅瀝瀝帶出一縷血絲。
當(dāng)趙宋宋喊完護士回來換藥的時候,她看見了讓她瞠目結(jié)舌的一幕:
只見本該在病床上掛水的人,此時光著腳、不知何時走到了廁所邊、手扒著窗欞,一條矯健有力的大長腿正跨在窗臺上,整個人蓄勢待發(fā)正準備一頭扎到外面。
身后拿著藥瓶的護士“啊”的尖叫一聲。
她反應(yīng)過來,然后連忙沖過去,離他約有一兩米的距離。
聲音顫抖:“喬子毓!你、你別激動,這里、這里是十樓!”
少年手抓著窗沿,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窗外廣闊的天空,又回過頭盯著面前的人類,軀體化感受到死亡、肌體正強烈戰(zhàn)栗、恐懼,傷口疼痛,手腳冰涼,它卻下意識厭惡這種脆弱。
歪了歪頭,漆黑瞳孔靜靜看著她。
她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輕聲安撫,“喬子毓,你、你過來好不好?那里,那里很危險?!?p> 它皺眉,看著潔白、光滑的掌心與指節(jié)。
竟然還沒有長出來!
她卻不知何時走近了他,就在她低下頭的一瞬間,趙宋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上前,猛的箍住他的腰,將他從窗口上拽下來,兩個人滾落在地。
它劇烈的掙扎著,包扎好的傷口又重新裂開,它腰間那雙手卻始終不曾松開。
頸后突然一絲刺痛,麻癢。
所有力氣都仿佛隨著揮舞掙扎的動作慢慢遠離,大腦再次失去意識
門外涌進一堆醫(yī)生護士。
拿著鎮(zhèn)定劑的護士冷冰冰地看著倒在地上的少年,“他應(yīng)該送到精神病院去看一下?!?p> “也許他是抑郁了?!绷硪粋€護士怯怯出聲。
“你沒看見剛剛都軀體化恐懼了,他還一股腦往外跑,顯然有一種力量驅(qū)使他去自殺?!?p> 趙宋宋扶著扶手站起來,手腳發(fā)軟,她松了口氣,皺眉指了指癱倒在地的少年,“那個,你們是不是要先把病人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