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沒有終點站的公交車（二）

　　好好好！你是安全員你了不起！

　　這車你說了算！

　　顧長笙想了想，立刻按下下車的按鈕，吱呀一聲，這輛公交車真的停下了。

　　車門緩緩打開，安全員眨著一只獨眼看著她：“要下車嗎？”

　　還真是愛在哪兒下，就在哪兒下??！

　　顧長笙把伸出車門的腳又收了回來，轉(zhuǎn)身又走到車廂里。

　　安全員伸出一只手，面無表情：“交錢！”

　　只是試探性下了車，就得再交一次車費？

　　這收費規(guī)則完全不合理?。?p>　　盡管···但是···

　　顧長笙還是乖乖摸兜，再次摸出了一枚自己不知道的一塊錢硬幣。

　　沒有終點站的公交車，

　　摸不完的一塊錢硬幣，

　　顧長笙坐回座位上時，窗外的風景已經(jīng)變化，似乎是進入了一片相對繁華的商業(yè)街。

　　要不是顧長笙真實知道自己處在廢土末世，光從車內(nèi)往外看，她還真會以為自己又回到了末世之前的世界。

　　燈紅酒綠，光影斑駁，人頭攢動，熱鬧非凡。

　　不時還能聽到人群之中爆發(fā)出的哄笑和調(diào)侃，小販叫賣的聲音悠長重復，每一個人都在享受著商業(yè)街的煙火氣息，仿佛輻射沒有爆發(fā)，世界沒有遭受毀滅性打擊。

　　她想試著打開車窗去看看外面的真實情況。

　　但幾乎所有車窗都像被焊死了一樣動彈不得。

　　她正思考間，轉(zhuǎn)身卻看到夏合川突然瑟縮到了座位下面，極力躲避開窗口，整個身體緊緊靠著車身不透光的部分，似是非常害怕的樣子。

　　“夏合川，你怎么了？”

　　“他們！他們怎么會在外面？”

　　“他們？”顧長笙的視線再次投向窗外，外面依然是一派熱鬧的街市景象，以她的視角來看，并沒有什么具有威脅性的人或事物。

　　“是那些討債的人！他們又來找我了，可惡···明明已經(jīng)末世了，為什么還要來找我！”

　　他太害怕了，揪著自己的頭發(fā)滿是痛苦的神情。

　　“砰——”一聲，夏合川變成了一只銀色的帶著點臟兮兮的小垃圾桶。

　　跟車上現(xiàn)在有的那只幾乎一模一樣。

　　顧長笙知道，這是夏合川的天賦技能：偽裝觸發(fā)了。

　　變成垃圾桶的夏合川情緒似乎穩(wěn)定了一些，但依然不敢跳上座位，暴露在車窗下。

　　“他們走了嗎？”

　　“外面有很多人，我不知道哪些是你說的人？”

　　“很多人？外面明明只有他們的！他們剛才好像看見我了，要追車！”

　　垃圾桶瑟瑟發(fā)抖，松動的蓋子也跟著晃動，發(fā)出輕微的碰撞聲。

　　看著他的樣子，顧長笙突然想到了什么，視線在車內(nèi)周轉(zhuǎn)。

　　先是那個面色憂郁的長發(fā)女人，她好像也看到了什么，盯著車窗眉頭緊鎖，隨后淚眼盈盈似是不忍再繼續(xù)看下去，垂下腦袋，任由半邊長發(fā)遮住了臉。

　　而后是一臉兇相的老太太，她安靜的盯著車窗外，目光里藏著怒火，但很快又變成了落寞，呼吸一起一伏間，干癟的嘴唇微微翕動，似是有話要說，但到底還是合住了。

　　最后是鼻青臉腫的小男孩，他幾乎是身體趴在了車窗上，滿眼渴望，卻在眼珠子轉(zhuǎn)動間，似是又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竟然不受控制的流下了眼淚，伸手開始抓撓自己的兩條胳膊，生生抓撓出了很多道血紅的引子。

　　他們到底看到了什么？

　　顧長笙不得而知，但很肯定，每一個乘客看到的窗外景象都不相同。

　　而大智似乎這車上唯一個不受窗外風景影響的人。

　　因為自始至終，他的視線都落在顧長笙一個人身上。

　　好像一只滿心滿眼都只有主人的忠誠小狗。

　　嗚嗚嗚~又是為他心軟的一天。

　　夏合川的狀態(tài)并不穩(wěn)定，顧長笙決定先下車，把人放到安欣超市里，自己和大智再重新上車。

　　畢竟他這個樣子也不利于自己完成任務。

　　然而，這個念頭剛一出來，視線余光中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人。

　　一個拿著皮帶，醉醺醺、滿身滿臉都是頹喪和戾氣的中年男人。

　　盡管過去了十年，再次看見他，那種刻在骨子里的恐懼依然會本能的爬上她的大腦，控制她的神經(jīng)，顧長笙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她的手在輕輕發(fā)抖。

　　車在一直前進，可那個男人卻始終出現(xiàn)在顧長笙能看到的窗外。

　　臉上的暴躁狠厲絲毫不加掩飾，仿佛永遠有著發(fā)泄不完的怒火。

　　他叫顧和平，是一個在十年前死在極溫末世爆發(fā)初期的男人。

　　也是顧長笙的父親。

　　不是所有人的父母都能算作父母。

　　特別是顧和平。

　　外人很難把這個高大強壯、工作能力很強的工程師與一個會對自己老婆孩子進行骯臟咒罵和殘暴毆打的人聯(lián)系在一起。

　　顧長笙的母親在生下她后，沒幾個月就逃了。

　　只留下顧長笙在這個地獄里接受來自成年人的惡意和暴力。

　　她曾經(jīng)也留過刺猬頭，那是十歲時，被顧和平用拖把打破了腦袋，男人為了治療省事，直接剃光了她所有的頭發(fā)。

　　因為營養(yǎng)不良，十三歲時，顧長笙依然發(fā)育得很慢，帶著一種非常貧苦的黃皮膚，又瘦又小，站在顧和平面前像一只猴子。

　　看著顧長笙日漸長大，顧和平暴戾的脾氣不僅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生怕顧長笙會反抗自己一般，不停地找借口用強硬的手段打得顧長笙渾身淤青。

　　以至于顧長笙都開始對父母這個名詞產(chǎn)生生理性的厭惡。

　　她曾經(jīng)以為自己會死在家庭這個地獄里，但沒想到反倒是另一場地獄拯救了她。

　　“我生你養(yǎng)你，你就用這種眼神看老子？”

　　在男人又一次舉起皮帶，凌厲地鞭開空氣，裹著呼嘯的風對她進行教育時，極速飆升的高溫讓顧和平的動作停滯在半空，沒能產(chǎn)生出極溫耐受性的中年男人在幾個呼吸間變成了倒在地上的人肉干。

　　“他不可能再活過來的。”

　　顧長笙盯著窗外的那個不斷出現(xiàn)的男人，表情都不受控制變得肅殺。

　　這時，一只溫暖的大手突然包裹住她顫抖的拳頭，溫度降臨的太突然，顧長笙感覺自己幾乎要涌上頭頂?shù)难獪赝蝗挥辛艘凰查g的下降，腦海里的快要失控的理智突然被按下了暫停鍵。

　　挪動視線，對上那雙霧蒙蒙的白色眸子，突然嘴角勾起了很溫柔的弧度。

　　都過去了！

　　那個男人確實是死了！

　　而大智永遠會站在自己這一邊。

　　因為顧和平而泛起波瀾的心緒重新平靜下來。

　　顧長笙反手握住了大智的手：“我沒事?！?p>　　原來公交車打得是這個算盤。

　　清醒過來的顧長笙恍然找到了破陣的關(guān)竅。

　　在剛才恐懼、憤怒、不安襲上心頭的剎那，她竟然產(chǎn)生了一種“不想下車”的念頭。

　　好像只要不下車，她就永遠也不用去面對顧和平，不用再被打被罵，不用做回以前那個只會跪在角落求饒的“小刺猬頭”。

　　只要乘客不下車，他們就永遠不會有終點站。

　　原來任務名是這個意思。

　　顧長笙環(huán)視一圈車內(nèi)的乘客，原來污染源一直就在身邊，就在最明顯的地方，而且不止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