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無期帶著他們到了包房,這間屋子不比外面華麗,似乎是他的寢殿。內(nèi)里裝潢也和尋常人家不同,有些擺件倒像是來自西域。
小廝關上門后也退至殿外?;o期依舊是那副笑盈盈的表情,坐在案基前為他們沏了壺茶,自己拿起一杯后坐到窗臺上。
“當季第一批血紅蓮,曹大人嘗嘗?!被o期道。
曹紳根本不理會,直入主題道:“最近的兇案和你有沒有關系?”
花無期吸了口煙,挑眉道:“全都是來過這的客人?!?p> “你知道?”曹紳的表情瞬間緊繃起來,右手始終沒有離開過刀柄。
“曹大人,我給你指條明路吧。”花無期轉過頭來,“既然死者都是來過這的人,你們也算來過了,等等看今晚會不會死?”
曹紳立刻抽出刀,指向花無期:“你是在威脅我嗎?”
“哪敢啊?!被o期越過曹紳,徑直朝閻麟走來,用煙桿挑起她的下巴:“這么俊俏的人兒,要多活一陣才好?!?p> 意思是…今晚會死的是她?
閻麟不解地看向花無期,只聞到他身上一陣刺鼻的香味,像是脂粉和某種熏香混合的味道,甜得令人作嘔。
“除了小美人兒,你們其他人可能都活不過今晚?!被o期收起剛才那副笑臉,冷冰冰地說道。
“你究竟知道些什么?”曹紳問道。
“有人花錢,要買你們的命。”花無期道,“聽說過殺伐錄嗎?民間流傳的一部刺客排行榜,最近他們收了錢,開始干活了?!?p> “什么叫除了我?”閻麟問道。
“暗殺名單上沒有你唄?!?p> “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中間商嘛~”花無期嬌俏地捂住嘴笑,又側過身在閻麟耳邊小聲道:“未時。隔墻有耳,我不便多說?!?p> 雖壓低了聲音,幾人站的距離卻正好能聽到,曹紳條件反射地望向花無期剛坐的窗臺,收起了刀。
“告辭?!?p> “有空常來呀~”
幾人離開后,曹紳便馬不停蹄地趕去官府了,閻麟便和吳家兄弟一起去看望吳雙。醫(yī)館坐落于東市,名為濟世,位置有些偏,因此還算僻靜。
“殺伐錄到底是個什么東西?”吳敵問道。
“是流傳在民間的一個排行榜,上面分天字,地字,人字三等殺手,其中又再細分甲乙丙丁四等。”吳畏道。
“你小子咋知道的?”
“隔壁二牛說的,他天天在外面鬼混?!眳菙痴f道。二牛是吳家隔壁包子鋪的孩子,整個一地痞無賴,所以這些民間消息也靈通。
“你說,今晚來的會是什么品級?”閻麟冷不丁來了句。
吳家兩個小子從小在府中長大,這是第一次直面生死,要說不害怕那是假的,但是在自己發(fā)小面前也不想丟了面子,吳敵道:“想殺本大爺起碼也得是個天字乙等吧?”
“四妹,我和二哥今夜來你們房打地鋪吧,四個人在一堆也好有個照應。”吳畏說道。
“我覺得在理。”許諾也說道。
“你們說天字甲等的殺手是不是很厲害?。俊眳菙硢柕?。
幾人說著話,便到了醫(yī)館,木質的牌匾上寫著“濟世醫(yī)館”,門口坐著一個小童正在磨藥。見來了人,便朝著房內(nèi)喊了聲:“阿哥,來人了!”
屏風內(nèi)走出來一個年輕男子,瞧著約莫二十出頭,身材高挑清瘦,一身粗布麻衣,瞧著清貧,眼神卻非常明晰,看起來是個尋常醫(yī)士。
“各位,拿藥還是看病?”那醫(yī)士作揖道。
“我們來看望吳娘子?!遍愾胝f道。
醫(yī)士便領著他們走到其中廂房,只見吳雙還在睡著,他看了看吳家兄弟,輕聲問道:“誰是孩子他爹???”
“?。堪??我,我們不是…等等,你說什么孩子??”吳敵嚇得口齒不清。
吳畏也是瞪大了雙眼,看了看吳敵,又看了看醫(yī)士。
“他們是她弟弟?!遍愾胱钕确磻^來,“爹在上京,趕不過來?!?p> “我操!”吳敵大叫一聲,又趕忙壓低聲音:“我,我當舅舅了?三弟!你聽著沒,你要當小舅舅了!”
“真的有喜了?”閻麟擔憂地問道。
“確實是喜脈。只是胎像還不穩(wěn),得多吃些好的補補?!贬t(yī)士笑著說道。
吳敵立刻抱住吳畏,高興地在原地轉了個圈。那醫(yī)士上下打量了一番,說道:“還是叫老爹趕快些回來吧,看你們也是世家子弟,不可以再把她一個人丟在外頭了?!?p> 閻麟雙手作揖道:“多謝大夫,只是…他暫時還回不來。我們過些日子還要去荔平,敢問可不可以請個醫(yī)士隨行,價錢好商量。”
“荔平?你們?nèi)ツ沁呑鍪裁矗磕沁叕F(xiàn)在鬧起義,亂得很喲!”
“我們…”閻麟有些猶豫要不要告訴他,吳敵打斷她:“你就說有沒有醫(yī)士愿意跟咱去吧!”
那醫(yī)士思索片刻,道:“我們這醫(yī)館您也看到了,除了我就只有門口那學徒了。如果大人信得過在下的話…”
“敢問醫(yī)者貴姓?”閻麟道。
“免貴,在下姓裴,名恒。”裴恒道。
“裴恒?敢問大人可是幽州人?”吳畏問道。
“這位小公子認得在下?”裴恒笑著為他們倒茶,幾人在案前坐下。
“幽州裴恒,在世扁鵲啊。您的大名可是一直流傳九州,只是為何會在這里?”吳畏問道。
裴恒一聽有人聽過他,便笑得更開心了,幽州地處北溟,昆侖山腳下,受仙人恩澤,那里土地肥沃,國泰民安。
“我一路南下,懸壺濟世,不知不覺就到了此地,這里的美食我從未吃過,便想著多留些時日。”裴恒道。
“此行兇險,裴大人您開價,在下一定盡力滿足?!遍愾胝f道。
“我家姐姐怎得你來付錢,我來?!眳菙硴屩f道。
裴恒笑意更甚,擺了擺手,道:“我不收錢,只是得要你們一樣東西?!?p> 此言一出,閻麟的身體瞬間緊繃,立刻回憶起花無期的話,警惕地摸上腰間刀柄。
裴恒像是根本沒注意到閻麟的神情,繼續(xù)道:“看這位官人的衣著想必是朝廷命官吧?小人只想求一人情,日后若是有難,還請大人相助?!?p> 閻麟這才松了口氣,隨即點了點頭。
吳雙此時也醒了,屋內(nèi)發(fā)出動靜,幾人立刻起身。她這些年在外征戰(zhàn),身體素質比尋常女子好得多,此時看起來甚至紅光滿面,應該是裴恒開了安胎藥。
“你們怎么都來了?”吳雙道。
“姐!這大喜的事你咋不和我們說呢?”吳敵沖過去一個熊抱,差點沒收住力把吳雙撞倒,還是閻麟扶住她,一拳錘在吳敵肩上。
“…我不打算要的?!眳请p沉眸道。
“這是為…”
吳畏拉住吳敵,示意他閉嘴。又轉頭看了看閻麟的臉色,不確定該不該和裴恒說他們此行的目的。
“裴醫(yī)士…就實話和你說吧,我們是朝廷派下賑災的,過些天就得去前線了,我大姐覺得孩子是個累贅,不想留?!遍愾氲?。
裴恒溫言睜大了眼睛,眨巴眨巴道:“這…吳娘子雖然年輕,但是打胎終究是傷身,其實要我說…只要不上陣殺敵,我可以保證她身體不出毛病?!?p> “那就是…只鎮(zhèn)前指揮?”閻麟看向吳雙。
身為士卒,卻無法上陣,這對于吳雙來說無疑是一種挫敗。幾人回到聶家將東西搬去客棧,打算今晚生擒刺客。吳雙則留在醫(yī)館,明天一早便和聶子煬一同出發(fā)。
四個人擠在房內(nèi),眼看著天色漸暗,就連一向話多的吳敵此時也安靜下來。閻麟坐在床上,許諾站在窗前,吳家兄弟則打了地鋪臥在閻麟床邊。
只有一盞燭燈在三人中間閃爍著,隨著時間的推移,氣氛越發(fā)緊張。
“咱們就這么干坐著?”吳敵道。
“要不聊天?”閻麟伸展了一下四肢,覺得腿都有些發(fā)麻了。
“話說,你被齊王收養(yǎng)之前在哪里???”吳敵問道。
閻麟沉默一陣,說道:“就是普通的孤兒?!?p> “那你和我子煬兄到底咋回事啊?”
“不熟。”
“切?!?p>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算是稍微緩和一下氣氛,到了半夜都開始有了困意,吳敵率先睡著了,后半夜鼾聲震天,幾個人一直看著他睡到天亮。
一夜無事。
天大亮后,閻麟終于撐不住了,靠著許諾剛打算瞇一會,吳畏把自己大腿都掐紅了,也還是沒等到所謂的刺客。
直到聶子煬敲門,一打開就見地上睡得張牙舞爪的吳敵,和三具行尸走肉。
“…你們昨晚干嘛了?”
三個人掛著同款黑眼圈,無言地看著睡得正香的吳敵。吳雙已經(jīng)穿戴整齊,裴恒站在她身側,看到這一幕沒忍住笑了出來。
還來了一個閻麟意想不到的人。
莫念坐在輪椅上,身后跟著若干家仆。莫當家甚至親自來送行,只是眼前的場景實在不算好看。曹紳更是臉都綠了,一巴掌揪住閻麟的衣領把她給拉起來。
“趕緊洗把臉,出發(fā)了?!?p> 從虞都到荔平距離不算遠,快馬加鞭四日可到,一上馬車三個熬夜的人幾乎立刻就睡著了,吳敵倒是神清氣爽,騎馬托著莫念走在隊伍前面。
“啊啊啊你騎那么快做甚!”莫念尖叫著抱住吳敵的脖子,把他勒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你要掐死我啊!松手!”
“停!”
莫念掙扎著下馬,吳敵只好把他送上馬車內(nèi)。吳雙和裴恒正在車內(nèi)聊天,莫念正好不想和閻麟他們坐。
“莫公子,你知道他們昨夜干什么去了嗎?怎么一個個的都那么憔悴。”吳雙問道。
莫念心想這正是他報仇的好時機,便將那日他們?nèi)绾巍敖壖堋彼阶砩鷫羲赖娜?jīng)過添油加醋地給吳雙說了,還把日期改成昨晚,吳雙一開始還有些生氣,結果聽到他們?nèi)ゲ榘赣譄o奈地笑笑。
“那種地方魚龍混雜的,什么人都有,你們還是少去?!眳请p說道。
“吳敵架著我進去的!”
“我等下罵他?!眳请p說道,給莫念遞過來一個削好的蘋果。她也聽說過這孩子的經(jīng)歷,本是年少成才的天之驕子,沒想到被這雙腿礙住了前途。
一覺睡到下午,閻麟是被餓醒的,一睜眼便發(fā)現(xiàn)馬車里只剩自己了,身上蓋著毯子,配刀放在一旁。
掀開簾子一看,已經(jīng)出了城,這荒郊野外一處人家都沒有,雖然太陽有些大,好在林中植被密集。隊伍找了個靠溪邊的空地停下,打算在此扎營。
閻麟拿起刀準備下車找些吃的,正巧許諾就拿著水果上來了。
“先吃些墊墊肚子,我等下去溪里插魚?!痹S諾已經(jīng)挽起褲腿,將一些個果子胡亂塞給閻麟,又下車去了。
果子有些酸澀,感覺是某種未成熟的瓜類。閻麟開始回憶,那花無期分明說未時會有刺客,結果這一夜居然相安無事,究竟是他騙了他們,還是…還是本該出現(xiàn)的刺客被人提前截胡了?
如果真的是第二種情況,那人會是誰?
能夠在夜半悄無聲息地解決掉殺伐錄里的刺客,他的品階一定比對方更高。
閻麟從小在上京長大,不怎么聽說過民間的傳聞,要真有這么多江湖高手那虞州也不會有叛亂了。
穿戴整齊后,閻麟下了馬車。吳家兄弟已經(jīng)拿著竹簽下水了,許諾則站在一旁抱著竹簍,聶子煬則在指揮扎營,聶笙聲就推著莫念站在河邊,吳雙和裴恒在燒火,曹紳拿著地圖在觀望遠處的山脈。
如果此行不是打仗而是郊游,閻麟甚至都想感嘆一句歲月靜好。
索性取了弓,走到聶笙聲身旁:“聶姑娘,可有興趣一同去獵些野雞野兔?”
聶笙聲看了眼水里的吳畏,轉頭道:“…那莫公子怎么辦?”
“我要吃烤雞?!蹦铍p臂一揣,整個大小姐的模樣。
“給你打只肥的?!遍愾胄χ愫吐欝下曂街凶吡?。
二人雖然是兒時的玩伴,但這么些年已經(jīng)很久沒有像這樣走在一起過了,山中幽靜,一時有些尷尬。聶笙聲自從回到虞州后,也跟隨大哥一起鎮(zhèn)壓叛亂,只是這么多年來的刁蠻性子還沒改,覺得閻麟此舉有些莫名其妙。
閻麟當然是有目的的。聶家私自募兵這事聶子煬提都不提,她只能從這個小妹入手。
“聶家私自募兵,此事你可知?”閻麟問道。
聶笙聲聞言一震,還是實話實說:“…知道。不過我們也只是為了自保。”
“為什么不告訴我?!?p> “我哥說…說…”
“說什么?”
聶笙聲看了看四周,低聲對閻麟道:“他說將來虞都會變成一座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