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病情
初三那年冬至過敏嚴重,楚媽帶著她上醫(yī)院檢查,冬至只能捏著報告單一角看著上面的數(shù)字發(fā)呆。
八百塊,這是那個時候冬至家里一個月的飯錢,楚爸為此還念了好幾個月。
都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這也是青春期時敏感自卑的自己所想到的,因為原生家庭不好,所以自己極度缺乏安全感,缺乏愛,才會對蕭期對自己這么狠。
冬至收回思緒,抬腳往里間走,蕭期安分的守在門外。
廁所門口來往的人不多,看見讓人眼前一亮的帥哥還是忍不住多看兩眼。
“?。?!”
里間傳來高聲的尖叫,兩三個女生慌亂的捏住裙擺往外跑,不少人被聲線吸引往這邊側(cè)目。
“那個女生怎么吐血了???!”
“好可怕!”
蕭期心里預感不好,火速沖進去。
冬至發(fā)絲凌亂的倒在地上,鮮紅的血漬濺在純白的裙擺上,盥洗臺上連同地上也有少許血跡。
鮮紅的血跡在地上斑駁點點,在白色的地板上格外刺眼,像綻開的紅色玫瑰。
蕭期定在原地,胸口劇烈的起伏著,除去周身少許的血漬,蕭期都快以為她只是睡著了。
蕭期渾身卸下力氣,幾乎是立刻手腳并用的爬到她身邊,她臉上的血絲沾染在他手心。
蕭期像是才想起似的,掏出衣兜里的手機打求救電話,他的手抑制不住發(fā)顫。
醫(yī)院離會展中心很近,拐兩個彎就到,醫(yī)護人員抬著擔架進來時,唐寧和萬延還跟在身后來找兩人。
蕭期不敢亂動冬至的身體,怕造成二次傷害,只把身上的外套脫下來給她蓋上,手指緊緊的相扣在一起,等到醫(yī)護人員進來時他才將人抱到擔架上。
“發(fā)生什么了?”唐寧圍在人群邊,醫(yī)護人員開辟出一條道,蕭期緊緊跟在身旁。
看清擔架上的人是冬至時,唐寧慌得不行,將懷里的黑白遞給萬延火急火燎的追上。
周邊混亂的場景拋開在身后,唐寧和蕭期視線緊跟昏迷的冬至。
止步于急診室門口。
萬延大氣不敢喘,黑白不安分的在懷里亂動,瞧著蕭期的神色還算平靜,唐寧額頭滲出薄汗。
“發(fā)生什么了?”
蕭期喉嚨發(fā)緊,沉默的移步到旁邊的等待區(qū)坐下。
萬延拉住唐寧的手腕,阻止她繼續(xù)問下去:“先坐,等結(jié)果出來再慢慢說?!?p> 醫(yī)生沒進去多久,出來的時候神色復雜,蕭期沒敢上前去問結(jié)果,整個人靜悄悄的呆在旁邊。
唐寧在開門的那一刻便走到門前,語氣急切的開口:“醫(yī)生,怎么樣?”
醫(yī)生是個有些年紀的中年女人,她語氣溫和的說:“家屬先不要著急,經(jīng)過我們初步判斷不排除是肺部出現(xiàn)的問題,更深的結(jié)果要等做完深層的檢查才能下定論,先去辦理住院吧?!?p> “好好好!”唐寧連連點頭,懸著的心終于能松下些許。
蕭期雖然人沒過來,卻還是把醫(yī)生的話聽完個大概,他利落的起身去門診部繳費。
期間程錦打來電話,唐寧只簡單回復幾句,讓新人和大家都不用擔心。
萬延一個頭兩個大,唐寧哄哄還能靜下來,蕭期表面看似平靜,反而更叫人擔心,黑白也是,安分不了一點。
繳完費三人一狗陪同在冬至病床前,單人病房還算大,黑白能在地上亂竄,夕陽的余光撒在純白的床單上,冬至被刺得睜不開眼。
她能聞到空氣里濃重的消毒水味兒,迷迷糊糊的開口:“把窗簾拉上?!弊齑接行└蓾?。
三人聞聲抬頭,蕭期率先按響傳喚鈴,唐寧細心的替她掖好被角。
醫(yī)生進來時,手里拿著冬至的報告單,蕭期隨便瞥一眼就能看見醫(yī)生胸前的名牌。
戴春梅醫(yī)師。
戴醫(yī)生只做了個簡單的巡查,審視的眼神在三人身上來回打量,最后她輕拍蕭期的肩頭說:“小伙子,你跟我出來一趟?!?p> 三人心里都心知肚明,唐寧是想迫切知道冬至的身體到底怎么樣,卻也忍著沒問。
辦公室里沒人,戴醫(yī)生叫他坐下,自己去接了杯水遞到他跟前。
“你和患者是男女朋友吧?!?p> 聲音不大,卻在空曠的辦公室里尤為突出。
蕭期點頭。
戴醫(yī)生心里暗自嘆氣。
“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患者的情況不是很理想?!?p> “?”蕭期理解不了她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戴醫(yī)生十指交叉撐在桌面上緩緩說道:“她的肺部已經(jīng)出現(xiàn)嚴重的癌細胞擴散情況,可能不止是肺部,你看這?!贝麽t(yī)生將光片放在白色的燈光下,蕭期看得很清楚,光片上有塊絲狀物。
“她的左肺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纖維化?!?p> “我的建議是先保守選擇藥物治療,手術(shù)的話風險偏大,癌細胞可能會因為手術(shù)擴散得更加嚴重?!?p> 蕭期還沒從話里緩過勁兒來:“什么意思?醫(yī)生,我怎么不太懂?”
戴醫(yī)生知道他一時接受不了,語氣斟酌后才說:“現(xiàn)在最主要的就是讓你的女朋友住院治療,肺癌聽著可怕,但不是完全治不好,要等醫(yī)療團隊商量出最佳的解決方案我們才好對癥下藥。”
剩下的話她沒敢說出口,換作每一個專業(yè)醫(yī)療人員來看,楚冬至這種情況都很復雜,藥物治療只能抑制,不能根除,開刀風險極大,保不齊……連手術(shù)臺都下不來。
直到出辦公室的門時,蕭期都還是不能相信,腦海里像是席卷了一場風暴,什么都沒剩下。
他不敢回病房,不敢面對冬至,也不敢面對唐寧和萬延。
準確來說,他是在害怕,心里第一次生出再也不能在世界上見到冬至的想法,像被人拿刀狠狠從心尖挖掉的痛。
他不信,真的不信。
天色漸暗,眼見蕭期還沒回來,病房里愈加沉靜。
冬至是能感覺到自己身體的變化的,她躺在病床上,閉著眼睛裝睡。
這期間唐寧在網(wǎng)上叫人把黑白送回家,并照顧它一天的吃食。
唐寧看她睡下不想打擾她休息,和萬延一前一后出病房。
走廊外大多是護士在工作,萬延輕車熟路的拉著唐寧去拐角的樓梯間。
唐寧剛站定,就看見蕭期坐在臺階上,白色的風衣上有少許血漬和臟污。
蕭期的下頜緊繃,神色嚴肅,觸及到他的眸子很悲涼,沒有什么溫度。
蕭期草草掃視兩人一眼,開口的一瞬間樓梯內(nèi)的聲控燈響起:“醫(yī)生和我說……先住院比較穩(wěn)妥?!?p> “為什么?”唐寧走到他跟前,眉峰緊蹙。
萬延怕吵起來,快步走上前分開兩人的距離。
“肺癌晚期?!?p> 四個字擲地有聲,唐寧和萬延聽到身軀都僵在原地。
唐寧腦子‘嗡’的一聲,心被狠狠揪起:“你說什么?”
萬延臉色擔憂,側(cè)眸看他,“這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呢?明明蕭期才和冬至和好,明明蕭期可以幸福的。
蕭期沒回答兩人的話,他怕自己一開口讓人發(fā)現(xiàn)他哽咽的聲線,怕他們發(fā)現(xiàn)自己泛紅的雙眼。
“怎么辦???怎么辦?!”唐寧淚如雨下,情緒失控的拉著萬延的胳膊只重復這一句話,萬延心里難受,抬手拭去她臉上的淚花,可眼淚怎么擦也擦不完。
期間蕭期就這么矗立在臺階上,頭微微垂下,直到唐寧的哭聲逐漸轉(zhuǎn)為哽咽,臉上頂著腫成核桃般通紅的雙眼哭睡在萬延懷里。
萬延半摟著她坐在臺階上,撩開她貼在臉上被淚水浸濕的發(fā)絲,此刻她是狼狽的,可萬延只輕輕撥開她臉上的發(fā)絲,擦拭她臉上的淚痕。
“你要告訴冬至嘛?”
蕭期沒吭聲,心里反反復復想著醫(yī)生的話。
如果告訴冬至,按照她的性格,發(fā)現(xiàn)自己沒幾個月時間可活了,極大可能她會選擇不治療。
蕭期拍拍身上的灰,掏出衣兜里的手機給他們叫車:“你們先回去休息吧,這里有我,不用擔心。”
“都一家人”萬延將唐寧打橫抱起,下巴微揚示意窗外亮燈的酒店燈牌說:“我等會就在附近找個酒店對付一晚,晚上你要找我有什么事情也方便?!?p> 蕭期答應得也干脆目送萬延抱著唐寧離開后,他重新整理了下衣服,拍拍身上的灰,一步一步緩慢的回到病房。
這一路他走得沉重,明明幾步之遙的距離,愣是花了十幾分鐘才走到門口。
蕭期透過門上的小窗戶往里看,冬至安安靜靜的躺在病床上,杏仁大的眼睛和她對視上,蕭期心跳漏一拍。
她的眼神像攝魂奪魄般,蕭期不受控制的抬腳往里走。
回過神,他已經(jīng)在冬至病床邊站定。
“怎么這幅表情?很嚴重對吧?!彪m是問詢,可冬至的話里帶著百分百的肯定。
蕭期喉嚨哽咽,忍住沒吭聲。
冬至撇過頭不再看他的臉,窗外漫天黑暗,壓得她心里喘不上來氣,窗戶玻璃上倒映出蕭期的身影。
“能不能活?”問出這句話時,冬至神色緊繃,還帶著一絲緊張。
蕭期還是沒說話,他知道戴醫(yī)生是騙他的,想給他帶去希望,可自己早就拍下光片發(fā)送給學醫(yī)的朋友。
彭遠:從片子上看肺部情況有些復雜啊,好多癌細胞都擴散了,肺部纖維化嚴重,就算手術(shù)存活概率也很低,除非換肺,但是……
接下來的話蕭期沒聽他說完,自己心里已經(jīng)有了大概。
見他沒回答,冬至的心狠狠沉下,眼里如一汪死水。
“那就是不能了?!?p> “不是的?!笔捚谥浦顾酉聛硐胝f的喪氣話,“只要我們積極治療還是有希望的?!?p> “什么希望?你告訴我什么希望?!”冬至語氣激動,手背處的青筋暴起,臉色也因為怒呵變得嫣紅。
許是發(fā)覺自己情緒激動,她重新將頭偏向另一邊,嗓音哽咽的說:“我了解你的,真的?!?p> 她了解蕭期,所以知道他不回答問題的隱喻,因為太了解,所以在得知真相時才痛,痛到兩個人都沉默。
眼角的淚滑落到發(fā)髻邊消散不見,冬至輕聲說:“明天給我辦出院吧?!?p> 蕭期緊握的拳卸下力氣,無力的垂在兩側(cè)。
一滴碩大的淚珠落下,砸在被單上快速暈染開消失不見,蕭期眼周紅一片。
冬至回頭看他半晌,語氣軟下來:“去關(guān)燈,然后上床睡覺?!?p> 蕭期照做,還貼心拉上門上小窗的簾子。
病床比普通病房的病床要寬大一些,躺兩個人完全沒問題,蕭期掀開被角上床時,冬至抬手將他攬在懷中,淡淡的古龍香水味侵占鼻腔。
兩人默契得不再開口,蕭期腦袋枕著冬至的胳膊窩在她懷里,眼淚難以抑制的如斷線的珍珠,打濕她的衣襟。
感覺到胸前濕潤,冬至輕拍蕭期的背哄他。
在萬延和唐寧面前強裝的鎮(zhèn)定卸下,蕭期只能在她懷里小聲啜泣。
冬至苦笑:“怎么我生病你反而哭得稀里嘩啦的,唐寧也哭吧。”
蕭期點頭,把她抱得很緊,生怕她現(xiàn)在就會離開般。
冬至睜眼望著門上透過小窗照射進來微弱的光線笑:“你們怎么都這么愛哭,兩個都是小哭包。”
此時,唐寧悠悠轉(zhuǎn)醒,再次睜眼已經(jīng)身處酒店床上,她哭得腦袋脹痛,眼睛也快睜不開。
床頭的小燈散發(fā)暖黃的光,唐寧看清站在陽臺上發(fā)呆的萬延,起身光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往他身邊挪。
等萬延發(fā)現(xiàn)她時,她已經(jīng)到他跟前。
“怎么不穿鞋?”萬延抱她坐在自己腿上,她的腳踩在自己的鞋面上。
唐寧望向住院部大樓,心里只放下不下冬至。
萬延看出她的擔憂,拉緊她的衣衫說:“放心吧,老蕭守著呢。”
唐寧還想提出去醫(yī)院陪同,萬延看穿她的想法先一步說:“他們好不容易才重新在一起,現(xiàn)在冬至生病了,兩個人肯定有好多話想說,我們明天一早再去看他們,好不好?”
唐寧強忍住眼淚點頭,可淚還是不聽話的從眼角滑落到下巴,最后砸在萬延的手背上。
萬延心里被燙一瞬,抬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淚,兩個人坐在陽臺好一會兒也不覺得冷。
唐寧嘴角往下癟,眼淚汪汪的看著萬延:“要是……冬至真的治不好怎么辦?”
“我不想失去她?!?p> 萬延神色復雜,想說出口的關(guān)心好像都壓不下這件讓人難過的事。
片刻,他輕聲說:“即使治不好……她也是不想看你們?yōu)樗齻碾y過的?!?p> 他說的沒錯,冬至是真的不想這兩個對于她而言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因為自己的離開而傷心難過。
在她的內(nèi)心,唐寧早就和自己是一家人,或許自己帶給她的,是內(nèi)心一輩子的潮濕,是一想到自己唐寧內(nèi)心就會傷心的存在。
這一夜大家都睡得格外不安穩(wěn)。
唐寧和萬延早早就買上早餐往醫(yī)院趕。
開門時,蕭期還在冬至懷里睡得正香,冬至單手攬著他,用被子把他的眼睛蓋住。
唐寧開燈,萬延將病床緩慢升起來,斜度不高,正好到冬至能吃飯的角度。
冬至小聲說:“他剛睡兩小時,我們動靜小點兒?!?p> 兩人心照不宣的點頭,小心拆開打包盒,熱騰騰的氣冒出來,裹挾著食物的芳香。
唐寧將冬至喜歡吃的皮蛋瘦肉粥放在小桌板上,還在塑料蓋子上放了幾個醬肉餡的包子。
冬至沒吃幾口便咳嗽起來,唐寧趕忙把水遞給她順順,醫(yī)生帶著護士來查房時,三人剛好吃完飯,唐寧和萬延在收拾桌面。
戴醫(yī)生目光停留在冬至旁邊鼓起的被子上,神色自若的詢問著具體事宜。
冬至眉目冷淡,等到醫(yī)生問完話才說:“醫(yī)生,我想辦理出院。”
戴醫(yī)生聞言眉頭緊皺,語重心長的勸道:“小姑娘啊,這個只要好好治療就有希望的,你不要先把自己放棄了?。 ?p> 冬至不語,唐寧撇向病床上躺著的人,只看一眼她就知道冬至做這個決定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
“來來來,”她拉上戴醫(yī)生往門外走,“醫(yī)生我們出去說?!?p> 早晨的走廊最為忙碌,護士推著各種器械走來走去,唐寧找個稍微安靜的地方問道:“醫(yī)生,我想知道她的肺癌如果手術(shù)成功的幾率有幾成?”
戴醫(yī)生讓身旁的兩位護士先去查其他病房,自己語言斟酌好一番才開口:“只要患者不放棄治療,我們一定不會放棄每一個患者的?!?p> “醫(yī)生你可別騙我?!碧茖幷Z氣急切:“我就想知道能不能治好?”
戴醫(yī)生也不賣關(guān)子:“保守治療的話存活幾率不大,病人的身體狀況不是很好,手術(shù)風險……大?!?p> 唐寧了然的點點頭,鼻尖酸澀。
既然這樣的話,那冬至想做什么自己絕對不會阻攔,她只希望接下來的時間里,冬至都在快樂,而不是在醫(yī)院里治病痛苦,整天苦不堪言的吃藥。
上午十點半,蕭期和唐寧聯(lián)手操辦好冬至的出院手續(xù)。
再次打開門,黑白一個飛奔竄進冬至的懷里,蕭期提溜著冬至的包進門,身后跟著唐寧和萬延。
像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天,四人趁天氣好準備自駕出去露營,回來的路上唐寧地方都選好了,距離蕭期家有些遠,開車過去要兩人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