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冤狀
從前在妙音坊時,蘭香不過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小丫頭。
她家世苦,從小便沒了爹娘,被姨母賣到妙音坊時,是一個極其寒冷的冬日,蘭香沒有厚實的衣服可穿,就套著一件灰白的布衣,一雙草鞋,瑟縮在雪地里,心如搗鼓,分外不安。是秋娘不畏寒冷,為她撐傘擋住大雪,又給她披上一件衣服。
秋娘比她大了八九歲,那時便已經(jīng)出落成一個亭亭玉立的美人,平日來聽她彈琴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要從橋東排到橋西。
蘭香仰慕這樣的姐姐,可她什么也不會,又瘦又小,常常被其他孩子欺負。每每這時,就是秋娘肯過來護她一把,為她說一句公道話。
這些年,多少個日日夜夜,蘭香常常想,若是自己當時什么也不怕,若是自己能豁出一口氣去,若是自己敢喊幾個人來,是不是秋娘姐姐就能活下來了?
可她沒有,她怕極了那些兇狠的嘴臉,仿佛是野獸長著滿面獠牙,她向著街口退了一步又一步,將凄厲的哭喊聲拋諸身后。
秋娘死了。
得知死訊時,蘭香仿佛被人兜頭潑了一盆冷水,從此往后,這刺骨的寒意要陪伴她許多年。
她如何不悔,如何不恨,蘭香也曾花大把銀錢寫下狀告,狀告費源的不良之行,狀告他草菅人命,可這一封封狀紙,就如同石沉大海,杳無音信。
十幾年來,她想過無數(shù)個法子,可每次都被費源的勢力壓下,久而久之,連帶著她自己也被針對,常常在接不到客,食不果腹。
如今她已不再年輕,再叫她闖,又如何闖的動?
春彩知道她的顧慮,只拉起蘭香的手,誠懇道:“姐姐盡管放心,這些年我在宮中認識了不少貴人,只要姐姐肯開口,妹妹一定會為姐姐助力,絕不再叫姐姐勢單力?。 ?p> 只一瞬,蘭香忽的熱淚盈眶,終于點頭,在第二日穿上一身白衣,敲響登聞鼓,一步一叩首,在一眾大臣的注視下跪入朝堂。
看清來人,費源心中大驚,還未等他有所動作,就聽顧知微在上頭道:“堂下何人,所為何事?”
“草民蘭香,要狀告兵部尚書費源強搶民女,草菅人命!”
蘭香跪在堂下,不卑不亢,先在眾人面前立下毒誓,后將埋沒多年的真相緩緩道出。女子身如浮萍,紅了眼眶,聲淚俱下,真摯又可憐,一時間,不少人為之動容。
費源一見不好,當即跳出來道:“一派胡言!誣陷!這分明是誣陷!”
“看你的樣子,不過是一個鄉(xiāng)野村姑,你們這些下賤人的手段本官還沒見過嗎!分明就是想借此污蔑本官,你倒是聰明,還知道隨意攀扯權貴,咬掉一口肉,就能獲得天大的好處!”
費源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還請皇上,太后明鑒!此女滿口胡言,她說的話絕對不能信!”
蘭香一口氣忍了十年,此刻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并不肯妥協(xié):“草民所言句句屬實!今日來諸位大人面前鳴冤,什么都不求,就只為一個公平!若草民有半句虛言,便叫我不得好死!”
“我呸!”
費源一雙眼瞪得溜圓,冷笑道:“何必在這兒裝好人,你們這些卑劣的鄉(xiāng)野丫頭最是心腸歹毒!怕不是有人見本官近日得皇上和太后娘娘青睞,在背后刻意指使你,叫你來誣陷本官的吧!”
蘭香又氣又急,抹出一把淚來:“草民一生勤勤懇懇,從未做過一件有違法紀之事,何必要冒著掉腦袋的風險來冤枉你!費大人做賊心虛,便認為世間都是忘恩負義之輩嗎!”
“你!”
費源氣的橫眉倒豎,狠狠指著蘭香:“好啊,好啊,你這個賤人,想斷了我的大好前程,不可能!”
言畢,他惡狠狠的向前一撲,掄起胳膊就要打,好在蘭香眼疾手快,躲在幾個侍衛(wèi)身后,嚇得手腳發(fā)抖,面色慘白。
“還愣著干什么,朝廷之上公然打人,成何體統(tǒng)!”
顧知微看準時機,拍案而起,命人狠狠抓住費源,將他按倒在地。這時幾個與他交好之人才想起來求情:“太后娘娘,費大人畢竟是言官,想必是實在氣急了才會如此,還請娘娘體諒??!”
顧知微一正神色,厲聲道:“諸位愛卿稍安勿躁,此事既然已經(jīng)牽扯命案,依本宮看還是好好查一查的好。”
費源被壓在地上,還想辯解:“娘娘.....”
“費大人放心吧,大理寺一向公正嚴明,此事交給他們?nèi)珯嘭撠?,必然能還大人一個公道。”
言畢,顧知微不留話口,轉身退朝,蘭香的腿腳都軟了,只能由專人攙扶送出宮去。鬧了如此大的笑話,費源面色不虞,回府路上似乎仍覺得是有人在指指點點,到了下馬車時,甚至有幾人停下來看熱鬧,聲量不大,他卻聽得一清二楚:
“就是他嗎,聽說當年強迫人家清白姑娘,姑娘不愿意,他就將那姑娘給殺害了!”
“我也聽說了,還兵部尚書呢,也不知道他這官當?shù)氖欠窳夹碾y安啊,若我是那個姑娘,我就化作厲鬼,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消息怎么傳的這么快!不過是他下個早朝的功夫,怎么就鬧得沸沸揚揚了?
費源心中一驚,忽然一打寒顫,惱羞成怒的罵道:“你們這群賤民,也配詆毀本官!還不趕緊滾!”
幾個閑人自討沒趣,小聲嘟囔幾句,摸摸鼻子走了。
經(jīng)此一事,費源回府后更加坐不住,紛亂的思緒如同一團亂麻,想不出這蘭香安守本分多年,怎么忽然就冒出來要告發(fā),也想不出若任由流言傳下去,自己會不會就此身敗名裂。
輾轉反側了一夜,費源摔碎了四個茶碗,終是在一大早起來,馬不停蹄的往大理寺趕。
他心里清楚得很,自己后半輩子的仕途就掛在大理寺一張嘴上了。費源在袖口揣了一大把銀票,想著進去打點打點,賣賣人情,有攝政王的名號在,也不至于太不給他面子。
沒成想,這大理寺是顧知微特意吩咐過的,閑雜人等一律不得入內(nèi),費源白白在門口站了半天,卻連個人影都沒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