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岳父有意讓女婿奪嫡
覃雨望到大廳時,老夫人和覃羽早已經(jīng)到了,各房中的女眷和丫鬟都站在外圍,覃云身旁跟著一個無發(fā)無須的小道,從門外有說有笑地走進(jìn)來,“戕圬道長,您里面請!”
“不說是蒼伯伯來嗎?怎么換成了一個年資尚輕的小徒弟?”覃雨望疑惑地眨眨眼。
夜念斯站在她身旁,和她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黑眸隨著那道士一路跟過去,眼神冷厲中透著一絲挑釁。他素來不信神佛,鬼魅占卜之術(shù)就更覺得虛幻,他倒是要看看,覃云秘密帶著人將侯府上下近乎翻過來了都沒找到的線索,他一個乳臭未干的半吊子修行之人,能看出什么一二來。
他十分期待。
戕圬在眾人之中停住腳,手里拿著一桿拂塵,慢慢悠悠地別到自己的胳膊肘中,右手提著一個四方四正的竹筐,里面大概放著什么有大用的東西,上面被一層厚厚的蒼青色軟布蓋地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與昆侖虛那些個嚴(yán)肅而木訥的小道士不同,他說話時眉眼之間是雪亮的,笑容也時常掛在嘴邊,不像是個只吃素的清心寡欲的修行之人,反倒像個開脫的野僧。
他恭敬地笑著給以周圍一圈的眾人鞠躬,覃云在一旁說道,“這一位是蒼璟墟道長麾下之高徒,道號戕圬,因道長年前閉關(guān),故而無法入我府行驅(qū)邪之法術(shù),由戕圬道長代為,”
覃羽向那道士微微俯首表示謝意,戕圬也有所回應(yīng),覃羽吩咐下去,“戕圬道長施法期間,封閉中院,任何人不得進(jìn)出?!毖粤T,大廳院子外面的八扇門,紛紛緊閉,落鎖。
氣氛逐漸變得緊張起來。覃羽看了眼戕圬,雖然心中覺得他年紀(jì)尚輕,此番府上出的事情,始終未能追查出元兇,靠他去算去找,總讓人不放心。
不過蒼璟墟是個可料前塵,可斷后世的神人,他既然借故托辭,不想來府上做這一遭法,想必也有他的道理。
覃羽準(zhǔn)備拭目以待,看看這個“戕圬”,究竟能算出什么來。
只見戕圬拿起那拂塵,從左至右,在所有人的身上都輕輕地掃了一下,他緩緩地走,微微半閉著眼睛,走完一圈以后,他將拂塵落在手臂上,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在座諸位,誰在三日之內(nèi)接觸過死人?”
此話一出,頓時眾人面面相覷,有幾個丫鬟和家奴顫巍巍地從眾人中走出來,垂著腰,“道長,我們幾個人,都見過。那日那房中五個丫鬟,都是我們送到尸房的。”
那五人稀奇的死相,在來大廳之前,戕圬已經(jīng)看過了,但是他此刻甚至都沒有看這些人一眼,閉著眼就搖搖頭,“貧道說的不是完整的尸體,而是部分的,”他驀地一睜眼,眼神直勾勾地看向前方,夜念斯正好站在他的正前方,此刻正百無聊賴地抓袖子玩,戕圬很篤定地說道,“比如,一個頭顱!”
夜念斯停下了擺弄袖子的手,慢慢悠悠地放下手去,黑眸不屑地?cái)[到一旁。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次倒是沒有人說什么了。
柳葉站在覃雨望身后,兩只手微微地攥著,她不時地瞥向夜念斯,心里都為他感到著急。她在府上前后也聽說了不少,當(dāng)時同那幾個女婢一起將他房中做成那般模樣的家奴,只是將那死狗放在了房間里,而那群丫鬟究竟做了什么事,恐怕現(xiàn)在只有夜念斯知道了。
戕圬見無人承認(rèn),于是轉(zhuǎn)身將那籠子上的破布撤掉,眾人都撐著脖子往那籠子中看過去,卻發(fā)現(xiàn)那里面放的不是物件,而是一只雪白雪白的小奶貓。
覃雨望兩只眼睛瞪地大大的,心里暗想,那貓還真是可愛。
“喵——喵——”小貓睜大了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這個突然發(fā)光發(fā)亮的地方,看著周圍人都神色復(fù)雜地看著它,小貓有點(diǎn)害怕地向后退了幾步,被籠子的竹條攔住了去路。
戕圬將那只小貓抱起來,抓起它毛茸茸的尾巴,“請大家將左手伸出來?!?p> 眾人雖然疑惑,但是都照做了。戕圬抱著小貓,將它的尾巴在每個人的手臂上掃過。走到夜念斯身前時,夜念斯看著那毛茸茸的東西,心里生出一絲厭惡。
小貓的毛發(fā)很長,原本是很瘦小的身體,卻因?yàn)槊l(fā)而顯得整個貓圓滾滾的,戕圬眉眼和善地看著他,“請這位仙家伸出手來?!?p> 夜念斯抬起手臂,將左手的袖子微微抬起,戕圬用小貓的尾巴在他手臂上刷地掃過。一陣辛辣的刺激灼燒感從皮膚而滲入,夜念斯微微一皺眉,垂頭一看,手臂上被貓尾巴掃過的地方,出現(xiàn)了一排很明顯的紅疹。
他居然對動物的毛發(fā)過敏。這是他從未想過的。不過巫醫(yī)族中人的命定之獸各有不同,就像他母后的命獸是喜鵲,而他的命獸是螻蟻。
戕圬看到他手臂上的紅疹,明顯緊張了一些,他向前走了幾步,指著他的傷口,“誒?誒?這位仙家的傷……”
眾人一下緊張起來,覃羽渾濁的眸子緊緊盯著夜念斯,一只手捏著身旁茶桌的邊緣,大掌微微收緊。
覃雨望杏眼中微微擔(dān)憂,看那戕圬認(rèn)真的樣子,她不禁想,難道此事真的和夜念斯有關(guān)?
夜念斯眸中閃過一絲邪厲,唇角一抹挑釁劃過,緩緩一字一句地說道,“道長看出什么了。”
“你對動物的毛過敏啊,”戕圬煞有其事地說道,一臉認(rèn)真地看著他,“這位仙家,你可得千萬記住,你對毛發(fā)過敏?!?p> 隨后他就走向了下一個人。夜念斯不屑地收回手。
一圈人都被那貓尾巴掃了個遍,戕圬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回身將那小貓放回牢籠之中,小貓喵嗚叫了幾聲,而后他又蓋上了那一抹蒼青色的布。
戕圬畢恭畢敬地向覃羽行禮,“侯爺,那五人之死,實(shí)在是命數(shù)定已,并非人為之禍?!?p> “命數(shù)?”覃羽有些不悅地看了他一眼,“這位道家,我府上這遭大事,原本要銷聲匿跡,并不想為更多人所知,是因蒼兄與我相識多年,老夫?qū)λ湃尾艑⒋耸陆挥枥鎏?,現(xiàn)在你這淺淺幾下子,就告訴我此番禍?zhǔn)率敲凶⒍??說不過去吧?!?p> 戕圬神色嚴(yán)肅了些,“侯爺莫急,聽我細(xì)細(xì)道來。這府上風(fēng)水想必師傅曾經(jīng)給您測算過,正北之位置為大邪,凡在其中居住者,數(shù)十年命數(shù)都難改變?!?p> “而現(xiàn)在府上有一大吉之物,便是這位仙家?!便捋鼐従徧?,揚(yáng)起拂塵,拂塵的碎絲直指夜念斯,眾人都是一驚。
戕圬眼神雪亮,“貧道在昆侖虛所修道法,是今生之眼,凡有仙緣者,我一眼就可斷他今生。這位仙家于貴府是大吉,卻居住于府上正北大邪之地,邪不保吉,故而沖撞了府上的氣運(yùn),為示警告,故而除去了府上最重的濁氣。也就有了這五人之禍?zhǔn)??!?p> 覃羽并不是個信道之人,但是這人所言,卻讓他有所三思。他本以為夜念斯這種人必然是大邪之物,可沒想到,竟然是他武侯府的吉數(shù)。
蒼璟墟此人曾經(jīng)不止一次幫助過他,早先十一年前,他與蕭鎮(zhèn)一同出兵北關(guān),當(dāng)時蒼璟墟便來信告知于他,這北關(guān)十二城之失守,是天命所定,無論如何都無法改變,所以命他在彈盡糧絕之時就果斷撤退。
他本半信半疑,結(jié)果果真在一處極其險峻的峽谷中被敵兵埋伏,他按照蒼璟墟的提醒,通過提前布置的援兵得以逃脫,可是蕭鎮(zhèn)卻固執(zhí)地要等待朝廷的糧草,非要暫且駐扎在谷外的一處臨時營地,結(jié)果被敵兵包圍,割了命根,而后被皇上用一千萬兩從敵軍處贖回。
這是第一次。
第二次,就是蘭氏之案了。夜念斯之母蘭機(jī)乃當(dāng)朝嫡后,之舅蘭羨乃三軍統(tǒng)帥,之祖父蘭邰鏡乃當(dāng)朝國相,之姐蘭詩雅乃大遼和親公主,當(dāng)年那一樁謀逆的舊案中,除了已經(jīng)嫁為人妻的蘭詩雅,其余一百四十一口全都五馬分尸,烈火焚骨,至今無人知曉其眾骨灰在何處,宮中城內(nèi),放眼大虞,找不出一塊祭拜的牌位。
覃羽一向明哲保身,不向蘭家那般剛正不阿,唯命皇權(quán),他心中十分清楚,他們這些人于皇上眼中,性命從來都是微不足道的,人要忠于的,是這個大虞朝,是大虞朝的子民,而不是某一個君王,某一個皇子。
故而他在朝堂上原本和蘭家就是很不對付的??稍谔m氏的案子出了以后,他第一次萌生出想要上報(bào)重查的念頭,可蒼璟墟又來了一封信,讓他莫管蘭氏之案,說背后推動之人,非他所能敵之陰險。
那這第三次有求于他,他派過來一個道士,話外之音無非就是不要追查這兇手,因?yàn)樗赖娜耸恰皾釟狻?,反而?yīng)該護(hù)好大吉之人。他還是信蒼璟墟的。
“好,多謝道長點(diǎn)撥,”覃羽看了一眼覃云,后者將一份厚實(shí)的重禮用暗青色的包裹包好,遞給戕圬。而后一群人將他送了出去。
覃雨望湊近夜念斯,小聲說道,“殿下你聽見了嗎,那個小道長說你是大吉之人呢?!?p> 夜念斯黑眸冷冷地看著她抓著自己胳膊的手,雖然心里不舒服,但是好像現(xiàn)在身體對她的對抗沒那么明顯了,“他的確是個很幽默的人?!?p> 覃羽看了眼正要往外面走的二人,聲如洪鐘地說了句,“夜王殿下,請留步?!?p> 夜念斯停住腳,緩緩轉(zhuǎn)過身,黑眸微微垂下來,“不知侯爺有何吩咐?!?p> 覃羽意味深長地看了眼他,還有旁邊兩只眼睛雪亮的覃雨望,他朝外面一擺手,“覃云,你帶望兒出去逛逛?!?p> 覃云應(yīng)下,拎起覃雨望的的后脖頸就將她帶了出去,從外面關(guān)上了門。偌大的正廳中現(xiàn)只余他們二人,覃羽深深嘆了口氣,在身后的雕花竹椅上坐下,“殿下也知道,我覃羽只有這一個寶貝女兒。我倒也不欺瞞于你,在你未入府之前,老夫的確想過未來女婿的很多模樣,卻沒有一個脾氣秉性、相貌身姿,同殿下有半點(diǎn)相似的?!?p> 夜念斯并不意外,聲音冷肅,微微裹著一些沙啞,“這世上想要迎娶二小姐的人,多如過江之鯽,時也命也,能同我一般的人,確實(shí)不多見?!?p> 覃羽眼神犀利,“如今我看望兒對你也心怡,夜王殿下又是我侯府的吉人,故而老夫有一件事相求,不知殿下能否考慮一二?”
“愿聞其詳?!币鼓钏固а劭粗?。
覃羽長長地嘆了口氣,遙遙望著遠(yuǎn)方,“老夫年紀(jì)已大,回首這一生,朝中波譎,后宮沉浮,樁樁件件,難免身不得已。肅然多年不涉黨爭,然隨這景和十三年已過,正月開始,殿下就也成年了,皇上的十四位皇子,必有一日為這嫡位爭地頭破血流?!?p> 他渾濁的眸子微微一閉,“就更不要提,那因?yàn)橄茸娑U讓而愁了三百年的蕭家。蕭宴之勢頭甚是迅猛,于己有文韜武略,于上有收復(fù)北關(guān)十二城之功勛,于下有萬澤江山中百姓之支持,皇室除去殿下以外的十三位皇子,卻要么沉迷女色、不思進(jìn)取,要么愚昧混沌、分不清主次,還視其為兄長,事事順之從之。”覃羽無奈地?fù)u了搖頭。
夜念斯眸中微微閃過一絲疑惑和驚訝。他本以為覃羽是個擅長于自保,深諳為官套路的老狐貍,對奪嫡黨爭素來沒有興趣,只是一心想著斂財(cái)而已?,F(xiàn)在看來,他對朝中之事,不是不知不管,而是有自己的一番見解。
也就難怪同樣是當(dāng)朝正一品,何昌那人就家境寒酸,上不討喜,下無人可用,反觀覃武侯府,不僅富可敵國,還在朝中威望甚高。
夜念斯黑眸看著他,“我自小寢食于冷宮,哪里懂這些道理。侯爺同我講,不亞于對牛彈琴?!?p> 覃羽突然開懷,唇角閃過一抹笑意,“殿下哄哄別人也就罷了。都是小時看老。皇上的十四皇子,一歲讀四書,三歲能成詩,五歲能批閱奏折指論談江山大計(jì)。反觀那蕭家嫡子,生下來三歲不會說話,五歲不會數(shù)數(shù),八歲甚至連‘父王’二字都能喊出個參差。若有帝王之相,豈甘淪為草芥?”
夜念斯唇角閃過一抹挑釁,微微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侯爺真是高看我了。誰人都知道那蕭世子溫若良和,若是他成為這天下的王,那于江山社稷是大好的前途??晌?,不過是一只從陰溝里爬出來的螻蟻,我若是當(dāng)了王,這萬里河山,還不知會變成什么樣子?!?p> 覃羽站起身,目光灼灼,“只要殿下能對望兒好,能讓武侯府在朝中有立足之地,殿下如何對這天下人,于我無關(guān)?!?p> 夜念斯黑眸看著他,唇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侯爺?shù)故莻€狠人??晌乙粺o所有,侯爺憑什么覺得我會用這條命,去賭那一個冷冰冰的龍椅呢?!?p> 覃羽語氣堅(jiān)定,“從前或許是浮萍無可依,但現(xiàn)如今,只要殿下愿意,我覃武侯府,將成殿下最大的助力?!彼D了頓,“況且,老夫并不覺得殿下是無情無義之人。”
夜念斯眼神中劃過一道濃重的挑釁,“這形容于我,倒是稀奇?!?p> 覃羽緩緩在椅子上坐下身,“因?yàn)榈钕轮粴⒘四菫殡y于你的人,卻未曾傷害府上其他?!?p> 夜念斯神色微微一凜,黑眸抬起,第一次正眼看覃羽,袖中大掌微微收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