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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碧

第二回 移地健

成碧 蒼梧雨墨 2605 2024-01-13 16:14:51

  阿月也從案上拈起一只酒杯,倒了些馬奶酒,也學(xué)著莫賀頓放到鼻端微微嗅了嗅。

  她的表情沒有絲毫不妥,恰到好處的三分好奇七分疑惑,接著輕輕抿了一口,皺起眉道:“我不喜歡你們的馬奶酒,酸溜溜的,這根本就不是酒?!?p>  然后她將酒杯放下,又將那只斟滿竹葉青的酒杯雙手奉上,仍舊用那種曾使眼前的年輕人面紅耳赤的口吻低語道:“阿月希望能一生一世服侍將軍?!?p>  美人當(dāng)前,沒有哪個男人能夠拒絕如此美意。

  莫賀頓凝目望著她,臉?biāo)⒌丶t了,唇角忽然泛出青澀的笑意,過了好一會兒,方緩緩道:“你別多想,我只是希望你回答問題令我滿意?!?p>  莫賀頓的問題很多,一開始二人的對話是這樣的。

  “你多大了?”

  “我還小,剛滿十二?!?p>  “你為何要強調(diào)自己還???”

  “這是事實?!?p>  “可十二不小了,在我們那,十二已經(jīng)燒飯放羊生孩子侍奉丈夫什么都會做了?!?p>  “這樣只能活到三十?!卑⒃?lián)u頭,“這輩子,我有個夢想——一定要長命百歲?!?p>  莫賀頓笑著搖頭,“你比皇帝的野心還大?!?p>  “哪有,”阿月也笑了,“他們整天讓人山呼萬歲,做夢都想長生不老,我要求不高,在這個亂世,只要能活過一百歲,這輩子也就值當(dāng)了?!?p>  “按照你們漢人的說法,想要活得長,需要積德行善,來,說說看,你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

  阿月苦笑兩聲,“我曾經(jīng)博覽群書,以精通詩詞歌賦為傲,到了生死之際才發(fā)現(xiàn),這些花瓶擺設(shè),關(guān)鍵時候救不了命?!?p>  莫賀頓反問,“哦,那什么管用?”

  她仰起頭,滿臉的笑意,比春花還要燦爛,比蜜糖還要甜美,道:“現(xiàn)在,這是我十二年來第一次給男人奉酒,還請將軍笑納。”

  然而,可惡的莫賀頓依然看不出有要飲下那杯竹葉青的跡象。

  他示意阿月帶上那杯酒,自己則坐回到柔軟的豹皮褥子上,整個人懶洋洋地斜靠著,“你是長安人?”

  深知言多必失,阿月敷衍地點點頭。

  “你家住長安哪里啊?”

  “我沒有家?!?p>  “你長安還有什么親人嗎?”

  “我沒有親人?!?p>  莫賀頓納悶:“怎么,你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嗎?”

  “當(dāng)然不是,我是孤兒,從記事起父母就都已經(jīng)過世了,我根本就記不起他們的模樣,是不是可悲又可憐?”

  “真不容易,我很好奇你這十二年是怎么活下來的?”

  “我還有朋友,他們都跟我一樣,都是些沒爹沒娘的孩子,他們就是我的兄弟姐妹?!?p>  “他們現(xiàn)在哪里?”

  阿月?lián)狭藫夏X袋,“如今戰(zhàn)亂,大家天南海北地討生活,有一段時間沒聯(lián)系了,具體我也說不上來。”

  “你何年何月何日生?”

  “啊,這個么......具體我也不知道?!?p>  莫賀頓搖頭,“一問三不知,你還知道什么?”

  阿月聳聳肩,“我父母雙亡,沒人告訴我,我又如何知曉?!”

  “一個人連自己什么時候出生都不知道,的確可悲又可憐?!?p>  阿月不以為然地說,“其實也沒啥,我的生日自己就能說了算。嗯......我大概是初夏時節(jié)生的人,因此每年端午就是我的生日,別人吃粽子是為了紀念屈原,我只是......對我來說,粽子是最美味的生日禮物?!?p>  話音未落,莫賀頓神色不動,只是眼底的顏色若有風(fēng)云變幻。

  曾經(jīng)也有那么個人說過“我這輩子最大的理想就是活得越久越好,最好活過一百歲,我的生日就在初夏,梔子花盛開的時節(jié),我最愛吃西大街陳記的蛋黃肉粽,那是天下最好吃的粽子......”

  他凝目望著阿月發(fā)間的白玉簪,又好像沒有在看,目光穿過簪頭花姿婀娜的梔子花瓣,仿佛投向這片時空的極遠極遠處,臉上的表情浮了嵐煙似的虛恍著......

  阿月見狀,沒有在原地站著不動,也沒有坐下,悄悄朝著縮在角落里的漢女們揮了揮手,示意她們出去。

  漢女們窩在一角自覺礙眼,未得準許又不敢擅動,看到阿月的手勢,爭先恐后地涌出軍帳。

  莫賀頓卻渾然不在意,側(cè)眸再次注視著阿月,“朝廷早已收復(fù)長安,你為何出現(xiàn)在這?“

  “當(dāng)然是被你們擄到這來的?!?p>  莫賀頓輕輕搖了搖頭,“不對,你今日才到,確切的說,今日總共抓來十二名漢女,你是唯一的長安人。一個長安人為何出現(xiàn)在此地?”

  “破城之際,我們隨著逃難的百姓往西逃,后來又聽說太子殿下率軍往靈武去了,便又跟著過來了,這些年來,我一直住在銀州,這里就是我的家?!?p>  “你為何不回長安?”

  這熟悉又陌生兩個字,瞬間將阿月拉回到曾經(jīng)刻意遺忘的回憶中。

  幾乎就在同時,她的眸子忽然暗了幾分,靜靜的,黑黑的,秋潭般深遠著,正滲出一縷縷寒意,覆住所有平靜表面下的痛楚悸動。

  又過了好一會兒,再說話時,她的聲音已平靜而和緩,仿佛只是在描述如同太陽每日從東方升起的簡單事實:“我早已立下誓言,此生再不入長安!”

  莫賀頓不解,“那是生你養(yǎng)你的地方,那是世人俱向往的地方,呵呵,此生,你才多大,這話恐怕說得太早了?”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阿月低垂著頭,任由額前的秀發(fā)垂落,恍若紗幕,將她蒼白若雪的面容掩藏。

  片刻的死寂之后,莫賀頓躬下身子,探出頭去,正待開口詢問具體的情形,誰知定睛一看,不由得吃了一驚。

  只見阿月低垂的長睫下,淚水忽然如同走珠般跌落下來,可是她還是那么的倔強,兀自抿緊失了血色的唇,不肯哭出一聲,甚至連些微的哽咽都沒有,只有稚嫩的胸口在輕微起伏著。

  莫賀頓霍然起身,走到阿月面前,結(jié)實的手掌伸出,托起阿月的下頜,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那雙與夢境幾乎重合的眸子,深藍色的眼眸,漫起陽光耀于海面上的點點光彩。

  “是因為他吧?”莫賀頓清澈的眸子忽地一黯,輕嘆一聲,“雪兒,這么多年了,我不知道你經(jīng)歷了什么,但你還是那個敢愛敢恨的雪兒,他負了你,你惱他厭他憎他都在情理當(dāng)中,但不該因為他而糟踐自己?!?p>  他的話音未落,阿月突然地昂首,凝目望著他,唇角居然綻出一絲清淡而堅定的微笑,“將軍定是搞錯了,我不知道什么雪兒雨兒,更不明白你說的那個他,我不需要向你解釋什么,就好像喜歡不需要理由,忘記同樣不需要理由?!?p>  “忘記”二字如同閃電劈下,莫賀頓身形忽地頓住,就在一瞬,霧靄般的煙氣迅速在眼底堆積,似極傷心委屈,然后他猛地仰起頭,將手中那杯竹葉青汩汩一飲而盡。

  可能因為今晚他已喝了太多的酒,酒氣辛辣,直沖鼻翼,抑或者就好像靠著心中某個信念奔跑許久的人突然停下腳步,他高大身軀控制不住地晃了晃,然后便軟綿綿地倒在地上。

  然而,他此刻的意識卻無比清晰。

  凝目望著那張——正徐徐向他靠近,表情里沒有絲毫驚訝、唇角漾出得意的小臉蛋,輕聲喃喃:“我好喜歡雪兒,我曾對她許下諾言,將來娶她,陪她度過每一個生日,然而我卻把她弄丟了。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找她......找啊找,都是些冒名頂替的,就是找不到她,今晚,我想......我已經(jīng)找到了?!?p>  回答他的只有匕首。

  黑犀牛角雕琢而成的刀柄,月牙狀極鋒銳的刀刃,在雪光映照下,刀尖處浮起一層青黑光澤與猩紅血色交織而成的輝光。

  而那縷談不上明亮卻能給人無以倫比壓迫的晦暗刀光,直直揮向莫賀頓的臉,帶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死亡氣息,劃過他的眉、他的眼......

  莫賀頓渾身一震,“這莫不是傳說中南詔國的郁刃?”

  “果然識貨,南詔國向大唐進貢郁刃時說過——鑄時以毒藥并冶,凡十年乃成,淬以馬血,以金犀飾鐔首,傷人即死。”

  “如此稀世珍寶,你又如何得到?”

  阿月用她那芊芊柔柔、凝白如玉的手指輕撫著刀柄上鑲嵌的紅綠寶石,喃喃道:“這柄滄月是我十一歲生日那天得到的。很久以前,過生日的時候,只要能得到一只蛋黃肉粽,我仿佛如獲至寶,雙手捧著,一口一口慢慢地品嘗,于我,那就是天下最美味的食物。后來……那種幸福感我再也體會不到了,因為……我已不需要蛋黃肉粽,只需要滄月。”

  莫賀頓苦笑一聲,“滄月就那么重要?”

  “重要,只有最機智最嗜殺最冷血無情的殺手才配得起滄月,你看,它不僅僅是匕首,還是無以倫比的藝術(shù)品——北斗七星是用紅寶石、翡翠鑲嵌而成,七星間用金銀絲纏就,滄月本身就是無價之寶?!?p>  “這就是為什么我們回紇勇士身上的傷口并不致命,臨死前卻仿佛遭受極大的痛苦,他們猙獰扭曲的臉孔甚至頻頻出現(xiàn)在我的噩夢里,因為——他們都中了毒,郁刃的劇毒?!蹦R頓咬牙道:“你就為了把刀去殺人?!”

  阿月微笑著將滄月收入刀鞘中,“你不懂,殺手也有殺手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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