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華得償所愿,賀榕幾日見著她如避洪水猛獸一般,要么裝作沒看見匆匆離去,要么打了招呼擺出一副禮儀得當(dāng)卻拒人千里的架子,錦華眼明心知賀榕這般行為是心里氣她,但還是不愿主動找他道歉。何況,她本就沒做錯,至少她是這么認(rèn)為。
只是沒想到,賀榕這次做的事情實在出格,他請了從燕山回來的徐某人和格子西裝入伙,準(zhǔn)備共探忽必烈的水下陵墓。
賀榕知道她跟徐某人和格子西裝素有恩怨,甚至邀請他二人后毫無通知,錦華心里頗為不耐,找了賀榕兩次。
而這一次,賀榕看著她,依舊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說讓她收斂個人矛盾。
他目光有種刻意為之的疏離,嘴角上的笑容像是石雕一般僵硬,錦華看不慣他這副故作的溫和,明明他心底恨不得撕碎她嚼吧嚼吧吃了,卻非要裝成翩翩君子。
“賀榕,你到底想怎么樣?!”錦華心里憋著氣,看不得賀榕,忍不住將手拍到了他桌上。
賀榕神色淡淡,瞧她,笑:“你想讓我怎么樣?”
“你明知道我跟姓徐的和你那表哥不和,為什么還要邀他們?nèi)牖??!眏錦華胸脯一起一伏,咬著牙質(zhì)問他。
“即便你不下墓,我也會邀請他們?!彼荒樒届o,看著她,兩只眼睛澄澈如水。好似他說的話完全是真的,并未誆她。
錦華看著他,手在桌子下捏了捏,她深吸了口氣,又道:“賀榕,你不是那種將個人感情牽扯進工作的人?!?p> 賀榕挑了挑眉,低頭翻手上的書頁,不想答她話。
錦華在他面前坐著,看他翻書,一把伸出手合上了他的書本,賀榕仍舊低著頭。
沉默,良久沉默。
賀榕又翻開了書,他雙手十指交叉放在書面上,而后他一只手抽開,從抽屜里掏出了一盒煙,他抽了根,又將煙盒遞到了錦華面前,錦華本想抽一支吸,心里賭氣又將手縮了回來。賀榕沒讓她,將煙收了回去。
他劃火柴,點煙,甩手?;鸩駵?zhǔn)確無誤的落入了他腳邊的痰盂中,痰盂里有水,火柴很快熄了。
錦華看著那根火柴熄滅,摩挲了下手指,想說話。
這時候,賀榕忽然將他兩只腳架上了桌子,靠在他那紅木太師椅上,吞云吐霧。
錦華同他面前隔了層白霧,她時而看得見他的臉,時而只能看見那猩紅發(fā)光的小紅點,賀榕抽煙的樣子很痞,跟他素來的樣子不同,錦華瞧著他,忽然覺得面前的賀榕有些陌生,她怔了怔,原本想說的話,未說出口。
很快,賀榕抽完了一只煙,待煙霧消散,他又跟方才一般,坐直了身子,在她面前。
抽了煙,他似乎冷靜了些,他雙眼平視著她道:“正因為我不是那種人,才會邀請徐某人和我那表哥,一來他們是日本人的手下,我這樣子也不至于得罪日本人。二來,我那表哥別的不行,盜墓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錦華瞧他覺得更陌生了,她舔了下嘴唇,嘴唇擠著,不一會兒,她講話了,她聲音很低:“你......不是素來不屑同日本人打交道?”
“時局不同,自然要另當(dāng)別論?!辟R榕回答的干脆。他喉嚨動了動,之后將手舉到了腦袋后面,仰靠在椅子背上,看著有些慵懶。
錦華沒了和他繼續(xù)交談的興趣,她心里有些難受,或許是因為賀榕對她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又或許不是。
走出賀榕房間門,天色已經(jīng)暗了。
沒有月,沒有星。四周是一片灰,天空也是灰藍(lán)的。
有些戚戚然。
錦華走下臺階,扭頭瞧了眼賀榕的屋子,賀榕屋子里燈光明亮,在這一片昏黑之中,讓人忍不住想多看兩眼。錦華在他屋子前站了不大會兒,看著屋子里他眉頭緊皺,不停的一根接著一根抽煙,她忽然想起幾天前賀榕對她說的那些話,她思索了一會兒便扭身離開了,扭身離開的一瞬間,她決定先將就著徐某人和格子西服,直到拿到杜月笙要的東西。
下武列河的日子定在六月十六的晚上。
下河前,矮胖子特意來問她來沒來月事,錦華搖頭,矮胖子便遞給了她一套潛水裝備,這裝備是日本人提供的,鋼鐵制,看起來挺先進,錦華不大會穿,但她還是跟著矮胖子等人有樣學(xué)樣的穿上了。
這是她第一次潛水,看著波濤翻滾,水聲喧囂的武列河,錦華整顆心揪在一起,緊張得厲害。
在錦華緊張看著武列河的時候,賀榕正扭頭瞧她,他手里拿著根繩子,只見他走到了她身邊,將繩子纏到了她腰上,然后又將繩子的另一端綁到了自己身上。他依然清清冷冷,見她望他,又扭過了頭。
矮胖子等人都換好了潛水服和帶上了呼吸面罩后,見賀榕如此舉動,矮胖子跑回到車上摸索了許久,摸出條比賀榕手上更長的尼龍繩。他先在自己身上捆了一圈,然后扔給了賀榕,賀榕把先前纏的繩子取了下來給自己綁上后,又扭身給錦華綁,錦華想推開他自己來,賀榕按住了她的手,認(rèn)真給她纏了兩圈打了個結(jié),然后將繩子交給了站在錦華身后的斷臂少年,斷臂少年之后依次是徐某人、高個子和格子西服。
見眾人捆好后,矮胖子走到了武列河邊,開了纏在頭盔上用玻璃瓶包著的手電。背上了一個用油布縫補的小包。
當(dāng)然,其他人這是這樣裝備,小包里放的是一些必備的工具,比如黑馿蹄子,小鏟等。
穿上的時候還不覺得,走動的時候,錦華便開始搖搖擺擺,站立不穩(wěn),這潛水裝備還真是沉的厲害。眾人跟著矮胖子走到了河邊,然后幾人繼續(xù)向下走,直到河水越過鼻息的位置,矮胖子又將頭探出了水面,其他人也是同樣做,錦華雖然好奇,但也不敢胡來,跟著他們的動作一起探出了頭,之后她還在發(fā)愣,被賀榕彈了一下頭盔,賀榕指著頭盔里的呼吸管子,口型加比劃讓她吹氣,錦華吹了口氣,濕了水的橡膠圈粘合力度很大,所以錦華這般,也不怕頭盔內(nèi)進水了,之后,賀榕又拉著她的手,潛入了武列河內(nèi)。
河里時常有游魚游過,錦華看著游動的魚群,心里既驚奇又激動,忍不住,想要探手觸摸,但她還未伸出手,賀榕就拉了拉纏在她身上的繩子,感覺到牽動,錦華也不敢輕舉妄動,便跟著賀榕游動。
進入了水深處,游了沒多遠(yuǎn),他們便隱隱約約地看見了陵墓的鎮(zhèn)壓石,鎮(zhèn)壓石是什么動物錦華沒猜出來,因為石頭已經(jīng)被流水沖刷的斑駁,只隱隱能看出圓柱形狀。
看見鎮(zhèn)壓石,他們的激動都化為動力,朝著鎮(zhèn)壓石的方向游動。但游動的方向是逆流,水壓和沖力,本就讓人難受,何況是穿著笨重的潛水服,錦華被逆流的河水沖撞的七葷八素,他們?nèi)硕啵美K子相互牽扯著,牽一發(fā)則動全身。錦華力氣小,有些游不動,她拼命擺動著四肢,頭盔內(nèi)已大汗淋漓。
賀榕回頭瞧她,一把拉住了她的手,錦華看賀榕,見他在頭盔內(nèi)嘆了口氣,錦華知道賀榕當(dāng)時阻止她是對的,而且她現(xiàn)在確實也拉了整個團體的后腿。
她拉緊了賀榕的手,一面奮力游動一面又被逆流沖擊,矮胖子大概被他們后面拖得厲害,也向后探出了只手,拉住了賀榕。
就這樣,他們游動,被水流沖擊,繼續(xù)游動,最后終于到了鎮(zhèn)墓石邊上,矮胖子巴住了鎮(zhèn)墓石,然后踩在了河底的淤泥上。
淤泥不知多久沒清理,很深。
矮胖子剛踩上,一條腿就陷了進去,他見此趕忙將一只手巴住鎮(zhèn)墓石,掙扎著要從淤泥里拽出自己的腿,但他忽略了淤泥的吸力,他俞掙扎,陷得便愈深。才幾秒鐘,矮胖子就已經(jīng)陷了一雙腿,淤泥埋到了他大腿。
賀榕讓矮胖子不要掙扎,然后,他滑動著手臂,游到了鎮(zhèn)墓石邊,趴到了鎮(zhèn)墓石上。他拽著綁著矮胖子的繩子不斷向上拉動,錦華看見賀榕行動,也游到了賀榕身邊,幫著賀榕拽那根繩子,在錦華身后的獨臂少年、徐某人、高個子和格子西服也游了過來,幫著賀榕拽。
原先他一人拽著雖然吃力但還鮮有微著,但一群人上來幫忙,倒亂了套,這時候,矮胖子已經(jīng)陷到了腰的位置,賀榕看見這樣的情況,知道矮胖子沒救了,他松了手,和矮胖子對視許久,他二人凝望,錦華看見矮胖子從他背的油布包里摸出個東西,是把小刀。
錦華看著矮胖子,又瞧瞧賀榕,心里沉重。她拍了拍賀榕,賀榕沒理她,這時候,矮胖子對著她招手,意示她過去,錦華游了過去,矮胖子取下了他背著的包,然后遞給了錦華。矮胖子的舉動讓錦華忍不住酸了鼻頭,她看著矮胖子,猶豫著,矮胖子見她猶豫,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很燦爛,錦華終于忍不住鼻涕眼淚稀里嘩啦流。
或許是矮胖子知道自己命會如此,他沒有責(zé)怪任何人,只這樣微笑著,錦華看著他的笑容,從他手上接過了背包。
見錦華接過背包后,矮胖子拿著小刀割綁在他身上的尼龍繩,先前他們打的結(jié)被水泡漲,又因矮胖子打的結(jié)過緊,穿著潛水服壓根就解不開,但矮胖子用刀,一時半會兒也很難將尼龍繩劃開。
“真的沒有救了嗎?”她看矮胖子割繩子,覺得整個胃都在翻滾著,她想吐,也想哭。她扒著賀榕的頭盔問他。
賀榕搖搖頭,抓住了她的手,那一瞬間,錦華在想,是不是自己非要下墓,所以害了矮胖子呢。
她不知道。但她也沒敢問賀榕,她害怕看到矮胖子告別的眼神,亦害怕賀榕的責(zé)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