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嶺，綿延萬里，枝枝丫丫太多，許多事情都在遮遮掩掩中發(fā)生。一道閃光，也不例外。
二哥抬頭望望屋后，緊隨炸雷的閃光，一團烏云翻滾著向頭頂壓來，似乎一件大事就要發(fā)生。
他收回目光，二哥沒有時間多想，在暴雨到來之前，他必須將擺放在玉米地里的土豆盡快收入筐中。種了四十多年地，他知道剛挖出的土豆不能見水，特別是雨水。如果，土豆見水腐爛，幾個月的汗水將會化為泡影。
一聲炸雷過后，接著就是一道閃電。二哥借助亮光，將籮筐放在面前，彎下腰，雙手飛快地拾撿起來。玉米葉，在他的臉上劃過，一陣痛由心底而起，他全然不顧。
雨，不會眷戀大地，更不會思考某個時刻到來是否恰當。它像個任性的孩子，更像個絕情的戀人，第三道閃光過后，與雷聲交替向大地奔來，瓢潑一般。
二哥是個病人，他知道不能淋雨，提起裝滿土豆的籮筐，向屋檐下奔去。此時，他有心無力，只能躲雨，等待暴雨過后再來思考淋雨的土豆該怎么處理。
跑回到屋檐下，他放下手里的籮筐，望著斷線的雨珠，思緒萬千。透過雨的縫隙，他看見河對岸的公路上，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背著挎包，由北向南一路小跑，那個身影與當年自己上學的時候十分相像。
那個小孩，完全不顧暴雨的瘋狂，努力向家的方向奔跑。只是，這個腳步沒有當年二哥的腿腳靈活。跑了一段，他摔倒在雨中，顧不疼痛，爬起身來繼續(xù)向前奔跑。
二哥，從小不喜歡讀書，迫于父母的壓力，將就著上完初中，留在家里幫助父母做農活。那個時候，全村200多戶人口的村子，上小學的孩子有10多個，從小學一年級到五年級，就在村子對面的山腳下學校里讀書。過一條河，就是學校，可喜歡讀書的孩子沒有幾個，二哥就是不喜歡讀書孩子中最典型的一個人。
“達，我不想上學，就讓我跟著你們去出工吧！這樣，可以幫家里多掙點工分?！毙W四年級畢業(yè)，二哥便找父親談起逃學的事。
“你十二歲不到，個子又矮，不上學能干什么？聽話，這個年齡段，是該好好上學的年齡。現在，不好好讀書，將來會后悔?！倍缭拕偝隹冢惚桓赣H給送了回去。
“達，我真不是上學的那塊料，你不知道坐在教室里有多難受?！倍绮宦牳赣H的勸阻，盡力說服著父親。
“你看，我們小時候沒有好好讀書，現在大字不識幾個，干啥都要求人幫忙?！备赣H很生氣，但他強忍著內心的怒火。
父親說得沒錯，他們出生在四十年代，那個時候想讀書，沒有條件。還好，偷偷地跟著村子里的先生學習識字，雖然認字不多，但寫封簡單的家書還行，如果要寫一些有意義（比如，記個工分）或重大事件（比如，寫個建房申請）的文稿等，必須請人。
“生產隊干不了活，我可以上山砍柴、打豬草、挖藥?。「绺缗c弟弟們都在上學，只有你和母親出工，要照顧一大家子人，每天過得很累，我都看在眼里?！倍?，鐵心不想上學，找著可以說服父親的理由。
“那也不行，開學前，我會把你的事情辦好，你給我聽話，老老實實地把初中上完再說?！备赣H不想讓他們那代人的悲劇在孩子這一代人身上重演，始終不同意二哥的觀點。這次談話過后，二哥再不也敢找父親說輟學的事。
繼續(xù)上學，對于二哥來說，遇到了難處。五年級最后一學期，他與同村同齡的孩子，整天只想著玩耍，根本沒有好好讀書。
這個錯，不能完全責怪二哥。那個年代，山村的老師少，每個人都有一大家子人要照顧。老師除了教書，有時還要出工，根本沒有精力過多地關心每個學生。除了課堂上抓抓學習，課后布置的作業(yè)，幾天才批改一次，對與錯下一個課堂提一提，影響二哥他們學習的熱情。
小學畢業(yè)，成績合格，才能走出村莊，去六里外的鄉(xiāng)中學讀書。這個小學升初中考試，對于山村的孩子來說，是人生最大的一件事情，但每個家長并不了解，重視度也不夠。學生，那個時候太小，根本認識不到問題的嚴重性，貪玩將讓他們付出慘痛的代價。
那個時候，每年九月，村子里五年級的孩子，三十多人，有三分之一的孩子將會失去上學的機會。加之，人們的思想觀念得不到根本轉變，一個大山溝，三十多公里，幾十個小村莊，無事可做的孩子數字非常驚人。走到那個村子，都能撞到一大群孩子整天在幫大人帶弟弟、妹妹，有的在砍柴及打豬草。
二哥，小學升初中沒有考好，兩門課只考了幾十分。小學升初中，校方要求數學與語文兩門功課都不得低于60分。
畢業(yè)那天，二哥沒有去領取畢業(yè)證。怕母親打他（他不怕父親，長到十多歲，從來沒有見到過父親打過任何一個孩子。），天剛麻麻亮，他便起床去學校后面的山溝里打豬草?；氐郊依铮笕硕荚诿?，沒有人過問他是否去領取畢業(yè)證的事。
到了晚上，一家人坐在院子里乘涼，三哥隨便說了句，今天學校開始放假。
“對了，老二，你小學升初中考試成績應當出來了吧！今天放假了，你領取的畢業(yè)證及通知書呢？拿出來讓我看看?！比绲脑挘嵝蚜烁赣H。
“忘記今天領取畢業(yè)證的事，早上去打豬草了，改天我找老師領回來。”二哥找了個可以說服父親的理由，希望沒有人再去追問。
“不知道你整天在學校干什么？六十分都考不到，還有臉去找老師要通知書?！背聊艘惶斓哪赣H，此時搶先發(fā)話。
“讓你好好讀書，可你就是不聽，現在好了？”父親本想好好罵罵二哥一頓，但他不能這么做，他理解一個孩子落榜后的痛。
“那天，如果父親狠揍自己一頓該有多好？”暴雨在哭泣，二哥站在屋檐下，伸手抓過一把雨水，沖洗著另一只手上的泥巴，自言自語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