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過后，太陽格外毒辣，很快抽干了田地的水分。精神抖擻的玉米葉子，經(jīng)過一陣暴曬，慢慢地耷拉起腦袋。整片田地，散發(fā)著焦土的味道，加上煩悶的空氣，讓人喘不過氣來。
二哥放下思緒，回到屋內(nèi)，拿出一條發(fā)黃的毛巾，來到門前小河邊打濕后擦拭著臉上、脖子上的汗水。一陣清涼過后，再次返回到田間繼續(xù)收挖他的土豆。
三分多地的土豆，放在往惜，身體健康，三個小時絕對可以收完。今天，已經(jīng)用了近四個小時，還有一排埋在土里。
收土豆的過程，要經(jīng)過四步走才能完成。首先，要用鐮刀除去秧苗，將每一株土豆暴露在視線里。第二步就是開挖，這一步非常關(guān)鍵，不能大于四十五度下鋤頭，否則就會傷及土豆的果肉。第三步，將從土里挖出的土豆撿到筐子里或先擺放在地面上晾曬，盡量保持其面部沒有太多的水分。最后一步，將挖出的土豆或挑或扛，搬運到屋內(nèi)進行敞亮，防止堆積腐爛。
這個過程，二哥從小跟著父親，已經(jīng)牢記于心。此時，他每做一道程序，都要坐在地上休息一會，明顯感覺到力不從心。收獲的過程，是辛苦的，也是幸福的，二哥比誰都懂。這點東西，他必須保證它們的完美性，否則賣不上好價錢。
“初中，如果再用功一些，考個陜西師范學院該多好?！倍缡罩炼?，想到與自己一般大的同村栓子，大腦又跑回到上學的年代。
二哥來到教室，發(fā)現(xiàn)同村的栓子與他一個班級，非常高興，也不管別人同意不同意與他做同桌，便死皮賴臉坐到他的旁邊。
“你不是不喜歡上學嗎？怎么又回來了。并且，聽說你的成績很差，找人了吧！”栓子雖然討厭二哥，但畢竟同一個村，天天在一起玩耍。諷刺幾句后，不再說話，埋頭看起書來。
“以后，我們兩個就是同桌了，上學與放學一起走，路上有個照應?！倍缫贿厪臅锵蛲馊?，一邊小聲地說。
“別說話，準備上課，老師已經(jīng)到教室門口了?！彼ㄗ有÷曁嵝讯?。
這天開始，二哥與栓子又成為同路人。每天早上六點起床，一起走六里多的山路，中午放學又一起返回村子吃飯。然后，再返回學校，沒有特殊情況他倆基本不會單獨行動。
“快要期中考試了，你復習得咋樣？我還有一部分試題的做題方法沒有掌握，這可怎么辦呢？”時間過得很快，轉(zhuǎn)眼兩個月過去了，“十一”長假過后學校組織第一次考試，開始全面摸底。這回，二哥不慌，栓子卻很著急，下午放學回家的路上問二哥。
“那些題，你說說看，我會不會？”二哥不想讓父親失望，更不想讓栓子他們看不起自己，進入初中后學習很認真，課堂上從來不讓自己走神，每天的作業(yè)出錯率幾乎為零，在班主任王老師眼里，二哥是個好學生。
“語文，重點是作文寫作，沒有靈感，抓不住中心思想的寫作關(guān)鍵詞。再說英語，單個單詞會讀，但連接成句，感覺很難。數(shù)學嗎？還好點，只是有時套用方程式的思路不對，考試時注意點就行?！彼ㄗ雍苤t虛，一五一十向二哥講述他學習上的困惑。
“作文要寫好，就得多讀書，在閱讀中摘抄好的名詞、詞語，看看別人怎么寫、怎么用，模仿著寫一段時間，就會掌握寫作要領。至于英語，同樣是多讀吧……”回家的路上，二哥與栓子討論著更好的學習方法，相互提醒各自學習上應當注意的問題與事項。
正是這次心與心的交流，栓子從二哥身上看到了閃光點，他開始佩服起二哥來。有事沒事，都要找二哥，一起寫作業(yè)，一塊出去打豬草、上山挖草藥或砍柴火。誰有白饃饃吃，偷偷地帶上一個，上學的路上送給另外一個人。
“成績出來了，你考得不錯，已經(jīng)進到班里前十名，再用點功，我們爭取進前五?！逼谥锌荚嚦煽兂鰜砗?，二哥與栓子考得都很好，受到班主任的表揚，二哥他們學習的勁頭大增。這種情況，一直保持到初三上學期。
“我不想?yún)⒓又锌剂?，更不想上高中。你學習好，家庭的壓力小，一定要堅持好好學習，爭取中考成名?！背跞聦W期開學時，二哥明顯感覺到父母的巨大經(jīng)濟壓力，讓他善良幼小的心靈受到?jīng)_擊，他再次討厭別人提起上學的事。
這年，二哥的三個弟弟相繼長大，開學報名費每個人都增加到五六十元以上，四百元的學費，對于一個農(nóng)民來說，80年代真的很要命。上學費用的不斷增加，壓得父親喘不過氣來，夜里經(jīng)常聽到長長的嘆息聲。
為了應對開學，暑假期間，父親將六個孩子交給母親照顧，自己偷偷去了渭河中上游某個地段當了名伐木工，每天浸泡在水里。
有一天，河水突然暴漲，差點帶走父親。這件事，讓二哥知道后，他在內(nèi)心憎恨自己，十多歲的人幫助不了家里，減輕不了父母的壓力，反而還要給他們增加負擔。但不讀書，又走不出大山，走不出大山就得像父輩們一樣，過著貧苦的生活，怎么辦？
經(jīng)過一番思想斗爭，他決定支持哥哥與弟弟們上學，自己最先離開學校。這個決定，讓他痛苦了一個暑假，又為家里掙取了不少的工分。開學后，他便找母親商量，但沒有文化，吃盡苦頭的母親沒有答應。他不得不繼續(xù)回到學校，完成最后的學業(yè)。
中考時，父親趕老回家，和其他家長一樣，陪著二哥去了縣城參加考試。那個時期，中考在商州縣城兩所中學進行，先考體育，再參加文化考試。前前后，要一周多時間，對于二哥來說太過漫長。
二哥下定決心離開學校，考試自然沒有考好。栓子發(fā)揮正常，八月中旬收到陜西師范學校的收取通知書，大學畢業(yè)被分配到了老家山區(qū)當了一名教師。雖然條件苦，但有了金飯碗，成為大人們的驕傲，成為山村孩子們奮斗的榜樣。
栓子拿到通知，沒有向二哥炫耀，只有他懂二哥的心，知道二哥落榜的原因。作為好朋友，他答應二哥，守住了一個秘密。這一守，就是半生，至今沒有外人知道。
二哥收完土豆，回屋躺在床上休息，想到那個快樂又痛苦的時光，想到自己當時所作的決定，他流下了人生中最悔恨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