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東宮
一般來說,宗尚上朝回來的時候,我剛剛好梳洗完畢,正好一起吃早飯。
今天他回來晚了,我已經(jīng)用過早飯,正隔著簾子聽管家說外頭莊子上的事情。
宗尚也顧不上吃飯,急急忙忙的進來,鐵青了臉,屏退左右,一疊聲跺腳道;“荒唐!荒唐!”
我把手中的茶盞往紫檀方幾上一磕,扶著額,冷冷道:“怎地,可是他又瘋魔了,又要讓出太子之位!”
宗尚訝異:“?。」?,你消息竟如此靈通,我這一下朝可就急急忙忙的趕回來了!”
我怒道:“我靈通什么!我還不知道他!還不是一猜一個準!這個窩囊廢!”
“沒想到他年紀越大越不中用,當年將父王的威壓和我母妃的盛寵都不放在眼里的清標孤傲勁兒呢!被狗吃了嗎!!”
我氣得狠了,將茶盞狠狠摜在地上,摔得粉碎,問宗尚,父王怎么說。
宗尚嚇了一跳,怕我動了胎氣,連忙抱住我,輕聲道:“父王仍像前兩次那樣讓他不必再提,但……”
我接過話道:“但神色之間已經(jīng)明顯不悅不耐煩了。”宗尚點頭。
我捂住胸口,感到一陣煩惡。
前兩日,我大著肚子,才將將去過太子府,探視勸勉公孫璋。
想勸他好好將養(yǎng),莫要輕易放棄這大夏國第二尊貴的位置。
誰知他今日竟還是如此無能!
已經(jīng)第三次了!
第三次要將太子之位讓與公孫平那小賊!
以往我與他每次碰面,總是聊得小心翼翼,刻意忽略掉一些我們倆都不愿觸碰回顧的往事。
每次聊完,都感覺身心疲憊。
我想不是我一個人這樣想。
這一次,我見他容顏瘦損,神色郁郁,眼下微青,終于忍不住問他,你為何不能振作起來,等父王百年之后,坐上王位,圓你心中夢想。
他一臉慘淡的笑,說我還有什么夢想,我的夢想在五年前就已經(jīng)死了。
他忽然抬頭看著我,一字一頓的說,阿荃,我一直都想問你,你是如何做到放下過往,波瀾不驚的開始新生活的?
有那么一瞬間,我感到心跳停頓了一下,心里像有一片平靜的湖,湖底突然生出了一個洞,有一股冰涼的濕意慢慢洇出來,大片大片的淤積在湖底。
我努力保持臉上的神態(tài)不變,冷冷的直呼他的名字,公孫璋,你多情太過了,生于帝王之家,你犯了大忌。
正所謂,情深不壽,你忘了我母妃是怎么去世的嗎?
你再看看父王,嘴里說著我母妃無可替代,可我這兩三年搜羅的美姬送進宮去,哪個他沒有寵幸過。
公孫璋死死盯著我,忽地仰頭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他說原來,原來你也沒忘。
他驀地頓住,說但是我羨慕你,阿荃,你比我們所有的兄弟都有勇氣,你才是父王最得意的孩子。
假如你是男孩子多好,你名正言順的當了這太子,父王必不舍得像對我這般對你!
我赤紅了雙目,惡狠狠地扯住他袖子,厲聲喝道,可是我不是!
否則我母妃和我也不會一力支持你。
現(xiàn)下我母妃雖不在了,但只要我還有這張和母妃七八分相似的臉,即便王氏母子如此苦苦相逼,我也能力保父王不會對你再有動作。
他看著我,眼神黯淡。我這同父異母的哥哥,雖然他才三十三歲,卻已現(xiàn)出些許老態(tài)。
他說,可是我倦了。
我那日憤然拂袖而去,不明白堂堂一個南夏太子,何以如此經(jīng)不起挫折,如此軟弱無能,如此多愁善感心慈手軟。
如果是我,哪怕所有人與我作對,我也要想法子達成所愿。
是了,心軟多情,或許這才是公孫璋的本質(zhì)。
那些太子太傅們精心教出來的書畫騎射不過都是表象。
而這心慈手軟,不也是當年父王和母妃選擇他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嗎!
我還記得我第一次見到公孫璋,是王夫人生產(chǎn)之后。
因為她又產(chǎn)下一子,宮里宮外都在慶祝,她的擷芳殿每日里門庭若市。
父王和太后的各種賞賜、各宮和外臣們的禮物都流水價的送將進去。
而這一邊,我們承恩殿卻大見冷清,我母親本就弱質(zhì)纖纖,產(chǎn)下我妹妹弄玉之后,身體也虛弱不堪,并沒有恢復(fù)得很好。
當下被王夫人宮里的喜慶這么一鬧,再加上一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不由得添了一些下紅之癥。
太醫(yī)又說母親肝氣郁結(jié),需要靜養(yǎng)調(diào)理,是以每日里都是藥罐子煨著,老母雞人參湯燉著,補身子。
父王雖每天來看看母親,略坐坐,就被擷芳殿和其他宮里請走了。
而我母親,最是需要夫君溫存體貼的時候,卻只能強裝著大度懂事,將他推到各宮里去。
同時公孫平的擁躉在學(xué)中也多了起來,這倒罷了,他的隨從們簡直趾高氣揚,氣焰囂張。
我豈能受這種氣!于是有一段時間賭氣不去學(xué)中,帶著元宵兒到處閑逛蹓跶。
其實多年后我回想起來,公孫平當時還小,并沒怎么得罪過我。
是我,堂堂南夏國大公主,美麗聰慧,受父王萬千寵愛,竟然在他人眼中還不如平庸的公孫平來得有價值!
我不甘心!
宮中的閑言碎語漸次多了起來,人人都說大王有意要立太子,王夫人要封后了!
太后已經(jīng)叫她娘家人進宮,賞賜了不少東西,大王也在前朝加封了她父兄的官爵。
而我母親日漸消瘦,顯得美麗的臉上眼睛更大了。
誰知此時半路殺出了十五歲的公孫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