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追憶 —— 廬郡往事
那日我與公孫璋幾乎吵起來,他定要我對那俊逸少年道歉。
那少年落落大方,抬手撣撣衣衫,笑對公孫璋道,你兄妹二人鬧著玩,拿我作閥子可不成,我可不干!
說完對我微微一笑,也不理公孫璋,自顧自回到廳中落座。
我本來一腔怒火,自看到這少年后,火已滅了大半,現(xiàn)下聽他這么說,明著是給我解圍了,頓時這火就化成了一涓清溪。不禁撲哧笑出來。
公孫璋本來黑了半張臉,此時見那少年不計較,便“哼”了一聲,也不理我,自回去廳中坐下。
當著這么多人,我也不便計較公孫璋對我的怠慢,便回身也坐下,左望望右看看。
原來座中這幾個少年都家世不凡,皆是朝中重臣的公子和我本家的堂兄們。
一個個的倒是都有幾分世家子弟的氣度。
剛剛彈琴的便是被我用書卷打到的俊逸少年,名喚容停淵。
其實我心里已經(jīng)隱隱的期待是他,畢竟那樣的琴音,配上他這樣好的樣貌,才是這天地間應(yīng)該的事情。
假如剛才彈琴的是公孫璋,那我對這琴音的評價都要打個小小的折扣,他的中庸氣質(zhì)與那美妙的琴音不符、不符。
公孫璋坐在上座,與他旁邊這位容大將軍的公子比起來,不管身材、樣貌、氣度還是琴藝,當真是云泥之別!
我在心里腹誹著。突然心里一動,容大將軍的公子,那他母親豈不是姨奶口中的那位,“我朝從前的第一美人”!
我恍然大悟,難怪,難怪!
我內(nèi)心對自己的推理十分滿意。這時公孫沖在一旁早將那卷落地的書法撿起來,當下眾人一起品鑒。
其中一個少年忽然叫起來,哎喲,世子、阿淵,原來你倆剛才失蹤,卻是躲著我們?nèi)ソ粨Q玉佩去了!
欸,阿沖,我們倆是不是也去躲起來換點什么。
眾人哄笑起來,公孫璋臉色微紅,卻不言語。
我的眼光落到公孫璋腰間錦帶系的絲絳上。果然,第一次他來見母妃父王,系的是一枚碧色卵形玉佩,現(xiàn)在卻是一枚魚形白玉佩。
那容停淵卻不似公孫璋這般忸怩,笑道,武家哥哥,你和沖哥哥可都是前年就和宗太傅家的大哥哥、黃老將軍家二哥哥換過香囊玉佩的了。
你今日看那兩位哥哥不在,便要和沖哥哥換,可小心那兩位知道了不依??!
眾人又大笑起來。
元宵兒在旁暗暗拉我衣袖示意我該回宮了。我看他們雖融洽,與我也沒什么關(guān)系,便告辭出來。
我臨走時回頭看一眼容停淵,他正與公孫璋興興頭頭的叫小內(nèi)監(jiān)擺了紙硯,便要臨摹幾筆。除剛才客氣與我相辭外,眼光再也沒往我這里看一眼。
我出得房門,正想叫元宵兒去找內(nèi)監(jiān)洪公公。只聽書房門“吱呀”一聲,公孫沖卻也出來了。
他對我道,其實適才他就要出宮的,因為碰見我,所以又多待了一會兒,現(xiàn)下正好送我一程。
我想起剛才離開的時候容家哥兒對我客氣疏離的模樣,心下有些堵,冷冷道不用了。回頭便走。
公孫沖卻緊跟幾步,他身高腿長,幾步就走到我身邊,小聲道,公主不想知道璋公子何以總是對你冷漠如斯嗎?
我驀地回頭看著他。
公孫沖笑著對我道,公主,莫要把璋公子怠慢你的事放在心上。
你有所不知,他的母親姜夫人之所以會避居廬郡,全是因為你母親的緣故。
璋公子事母至孝,是以心下有些介懷,也是人之常情。
公孫沖看我感興趣,笑笑接著道,公主,廬郡是我公孫家起家的故地。
有當?shù)乇姸嗍兰液秃栏坏闹С?,后方穩(wěn)定,糧餉充足,才有能力往漢江、九桑一帶發(fā)展壯大,才能定都三江城,才有大王今日北向稱王,與西齊和北燕二王對峙的基礎(chǔ)。
姜夫人便是廬郡當?shù)刈钣忻唾Y財?shù)慕液吞锛覂杉业暮蟠?p> 大王娶了她,便是與這些世家大族有了盟誓,將來若能成事,大家便能共襄盛舉。
是以宮中一直都是姜夫人主持后宮,而且還有了璋王子,這便是舉國上下心目中的王后和太子人選。
聽到這里,我心中一驚。
在雪地里站久了,風(fēng)一吹,雖有狐裘斗篷裹身,也感到微微的涼意。我默默緊了緊身上的狐裘。
公孫沖看著我,嘆口氣柔聲道,你母妃進宮后,大王很是寵愛你母妃,以往臣工們在朝堂上提起立后之事,大王總是敷衍。
自有你母妃后,大王竟主動提起立后,不過卻不是整個朝堂都屬意的姜夫人,而是你母妃。
大王一意孤行,卻拗不過整個朝堂的反對,你母親雖有寵卻無勢,大王最終沒能如愿。
大王卻也決絕,雖然沒能立你母妃為后,卻也不立姜夫人,叫朝堂上的臣子們干著急,一拖可就到現(xiàn)在啦。
而姜夫人深覺受了奇恥大辱,她個性倔強,一怒之下便帶上璋公子回了老家廬郡。
姜田二族中本是以此以退為進的,誰知大王只時常派人去問候姜夫人母子,卻總不提接他們回來。
姜夫人怨恨大王,也知道你母妃寵愛益深,便更是不愿主動回宮了。
他頓了頓,輕聲道,大王可是我們公孫家的情種啊,以前我不理解,今日見了你,我可就明白啦。
我心下詫異,怔怔看著他。
良久,我回過神來,怒道,就算我母親與他母親有嫌隙,與我有什么相干,我那時才多大一點。
他堂堂男子,自己沒有本事替母親爭臉面,又不敢忤逆父王,倒來欺負我一個女孩兒家,這也配做太子么?
公孫沖聞言一愣,站在雪地里頗有興味的望著我,眼睛里突然像是有一道光,整個面容都舒展了。
他哈哈笑起來,撫掌道,有趣!有趣!又連連道,可嘆!可嘆!又搖頭道,可惜!可惜!
他本就生得不錯,只是沒有容停淵那般的驚才絕艷。但目前看來在我們公孫家小一輩的男子里,他倒可能是最出挑的那一個。
我身上有些發(fā)抖,雙手緊緊攏住身上的狐裘,盡量不讓自己顯得軟弱。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鼻子里哼了一聲,再不管他發(fā)什么瘋,叫上丫頭,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