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繡像
那日我?guī)缀鯖]被公孫弄玉氣昏過去。
我對玳瑁道：“真真好笑！我公孫荃活了二十幾年，有說我狠的，有說我毒的，從來沒有人說過我沒腦子，而且是被一個真正沒腦子的人這樣說！”
玳瑁亦覺荒謬，道；“二公主從來在公主面前都是畏畏縮縮的，今日竟然如此膽氣壯。簡直口不擇言！”
宗尚十分生氣，一邊讓小廚房做些我愛吃的吃食，一邊講笑話給我聽，一邊又罵弄玉和王家人是豬。
我看他為我前前后后這么忙碌，亦覺窩心，心里倒也承他的情。
不禁想起弄玉那個上不得臺面的駙馬，兩廂對比，宗尚不管家世、才貌氣度、對我的情意，都比那王家小兒好十倍不止。
我又氣又恨，道：“當(dāng)年若非他王家使了手段，一個連家產(chǎn)都分不了多少的旁支兒子，就將少不更事的弄玉迷得神魂顛倒，母親和我決不會同意這樣的婚事?！?p> 那王仲賦面如傅粉，長著一雙桃花眼，從小學(xué)得一身慣會哄人的本事，將弄玉拿捏得死死的，還以為遇到了情種良人。
我心下恨極。母親那時身體本已不好了，弄玉的婚事一完，就直接躺倒了，病骨支離。
那姓王的小白臉兒雖是嫡子，卻是旁支，保留了伯爵府爵位，卻沒分到多少家產(chǎn)。
平日里沒甚產(chǎn)出，家里日常入不敷出，靠依附大房人王夫人娘家過活。
我朝規(guī)矩，駙馬是不能擔(dān)任實職的，老老實實做公主的夫君就好。
這王仲賦在朝中本就沒有什么職務(wù)，便日日以駙馬的名義呼朋喚友，也不知道替王家做些什么蝎蝎蜇蜇不入流的勾當(dāng)。
而宗尚乃首輔嫡子，才貌雙全。他原是做到了左御史大夫的，當(dāng)年為了娶我，自請辭去了官職，授了這個駙馬都尉的虛銜，這便斷了他的仕途前程。
我這樣想著，心中不免又軟了幾分。
我鄙夷道：“那王仲賦手段頗高，日常拍馬屁拍慣了，滿嘴里能編出花兒來。一邊小意兒哄著弄玉，一邊家里卻又多蓄姬妾，庶出的孩子都生了一大堆了！”
“上回你去那邊看見珍珠那丫頭，怎么對你說的來著？”我問玳瑁。
玳?；氐溃骸笆恰９?、駙馬，您別看今日二公主全身珠光寶氣的，珍珠說，現(xiàn)下二駙馬府里里外外可全靠二公主的食邑俸祿，和先王后留給二公主的遺產(chǎn)過活。”
“妾室、庶子庶女、丫鬟養(yǎng)娘小廝，一大家子人要養(yǎng)活呢。二駙馬自己家里那幾分薄產(chǎn)可哪夠??！”
玳瑁又道：“聽珍珠說有一陣子二駙馬的主意都打到二公主的嫁妝上了！二公主又糊涂，總是二駙馬哄著是什么就是什么，珍珠和奶媽兩個人好說歹說才保下了。”
“不過，她說呀，這些嫁妝遲早也是要被騙了去填窟窿的！”
我心里冷笑，心道饒是這樣，那日看見弄玉的樣子，她仍覺得那王仲賦對她極好。有時真是無知者無畏！
若是母后活著，看見她這樣只怕也是要氣死過去的。
然而，連從小就被我踩在腳下的弄玉都敢在我面前如此驕橫，可見公孫平一黨人已經(jīng)大有勝券在握的底氣。
我心里暗暗冷笑，急什么，伴君如伴虎，這才剛開始呢！
我問宗尚：“弄玉說得沒錯，如今朝堂上八成的人都支持公孫平。謝家倒罷了，這是我母后本家，本就和王家不和，眾所周知?！?p> “可公爹卻還愿意支持我的想法，難道他不知道勝算很小嗎？”
宗尚溫柔的笑：“我爹歷經(jīng)三朝了，很少夸人的，他就夸你聰明，有大智慧，還說不管誰贏，公主你必能保我宗家屹立不倒?！?p> 我抿嘴一笑，暗自佩服當(dāng)初自己的眼光，這個夫家當(dāng)真沒選錯。
我心情由陰轉(zhuǎn)晴，笑道：“何止屹立不倒，我還要你們宗家全族加官進爵！”
歇了一晌，我氣兒慢慢順了，想起一事，問宗尚：“翟、陳二位管事那邊還沒有消息嗎？”
宗尚皺眉道：“倒是送來了幾幅畫像，只是最好的也不過和從前送進宮里去的那些美人兒差不多的，我想著用處不大，便沒有留用?！?p> 他回頭吩咐玳瑁道：“讓大管事傳話給他們，細(xì)點心，好好找找，著緊些?！?p> 我嘆氣道：“寧不知傾國與傾城，佳人難再得！”
“也罷，且讓我坐完月子去看看失了佳人的英雄?！?p> 等我坐完月子搬回公主府，已是秋意濃濃。
自那次弄玉來過之后，我和宗尚好得蜜里調(diào)油。
宗尚開心得每日里進進出出都是喜氣洋洋，用玳瑁的話說，駙馬若是去到地里，都要開出向日葵般的花兒來了。
我莞爾，這是我終于正視了自己的處境。
既然弄玉嫁了個那樣的人家還能過得興興頭頭，宗家比她夫家好上千倍百倍，宗尚亦比那小白臉兒強上千百倍，又對我一心一意。
我沒有理由不放過自己，不把日子過好些。
這日我與玳瑁正指揮小丫頭們整理東西，好第二天去宋陵祭拜母后。
宗尚手里拿著一卷東西，三步兩步的往內(nèi)院趕，興奮之情溢于言表：“公主！有了！有了！”
他這話有些歧義，小丫頭們都偷偷的捂嘴笑起來。
我有些不好意思，三十幾歲的人了還這么不穩(wěn)重。
玳瑁笑道：“公主，駙馬這是不知道又尋了什么稀罕的玩意兒來哄您開心呢！”
宗尚忙忙的進來，看廳中擺著許多箱籠，便拉我進了內(nèi)室，興沖沖的將手中的東西拿出來叫我看。
原來這是一卷一尺見方的絲絹上繡的美人圖。海棠花窗映著翠竹，一個美人倚在長椅上，手中抱著一把月琴。
這幅絲絹繡工極好，與宮中的繡娘比不差什么。我道：“怎么了？這是宮里送來的？”
宗尚笑道：“非也，公主你細(xì)看看，這美人如何？”
我心中一動，仔細(xì)去看繡品中的美人，只見是個瓜子臉面的妙齡少女，服飾倒是尋常，因著繡工好，讓人看著眉目生動，明媚嬌美，風(fēng)姿淹然，還有一股慧黠的靈動。
我抬頭狐疑道；“莫非，這是二位管事送回來的？為何是繡品？這是真人還是只是繡品？”
宗尚夸贊道：“公主果真聰明。這確是他們加急送回來的，還有一封信件?！闭f完拆開。
看完，我笑道：“原來這件繡品竟是這繡品中人所繡。這個孩子倒是好手藝。小小年紀(jì)和宮中的織室女官比也不差什么?！?p> 宗尚道：“依翟、陳兩位管事的話說，這姑娘雖是小門小戶，卻是美貌非凡，年紀(jì)也只十五六歲，其父奇貨可居，還沒有許人家，那豈不是正好！”
我笑道：“陳管事很會辦事，人家女孩兒深閨里的東西，也想法子買通乳娘給偷出來了?！?p> “據(jù)他說這姑娘的美貌，他們帶去的畫師根本畫不出來她的天然氣韻，這幅繡像雖傳神，也只表現(xiàn)出了五六分?！?p> 宗尚喜道：“那豈非就是我們要找的人！恭喜公主！既如此，就讓二位管事將這姑娘帶回來?！?p> 我擺擺手，笑道；“不急，等我把京城的事料理好了，我要親自去一趟九桑城，親眼看一看這孩子的資質(zhì)。這段時間你讓陳管事好好查查，這姑娘性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