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瑟瑟,穿著有些單薄的張云燁舉手投足間卻顯得云淡風輕。
他走上前去,站到村長和書記的面前,用略威嚴不容質疑的口吻說道:“我是省土地管理局的,有人舉報你們這里村干部非法拆遷居民住宅,侵占村民財產(chǎn),局里特地派我過來調查,這是我的工作證?!?p> 張云燁說完,從懷里掏出一個藍本本遞給站在最前面的村長。
“帥,太帥了!”行為從來都是中規(guī)中矩的宋珍珠在心里為張云燁叫好。她站在旁邊用眼角瞥著張云燁遞出的證件,心中納悶,她如果沒記錯,這個應該是她看過的駕駛證吧,怎么轉眼就成了工作證。
這個小男生,果然是撒謊打誆造假證各種不靠譜,還……裝什么像什么!
明明是寒冷嚴肅的場面,宋珍珠卻心思百轉,她有些懷疑現(xiàn)在這個人不是昨天遇到的張小頑。否則怎么自己一覺睡醒之后,他一下長大了七八歲,發(fā)型也變了,鼻梁上還架了副金邊眼鏡。
剛才忙著下車,她沒有時間仔細看。
村長宋建國接過張云燁遞過來的證件對著燈光看完臉上就有些變色,又遞給身旁的書記,書記對著燈光瞇著眼鏡看了半天,又抬頭看站在那里玉樹臨風的張云燁,省里的干部,他們哪里見過??!省級干部來他們宋家村,還是這輩子頭一次見?。?p> “領導同志,我們這不是非法拆遷,我們也是為了全村致富啊,您千里迢迢來咱們村了解情況,這大冷天的,先到大隊部暖和一下,我們給您詳細說說,你們上面領導是誤會了,真的誤會了!”書記嘴皮子好,說的話鏗鏘有力中帶著一絲討好。
“對啊,對,咱們?nèi)ゴ箨牪颗停茨愦┻@么少……”村長也附和。
“那好,咱們?nèi)ゴ箨牪空f,這邊先停下來,不要拆了也不要填了,弄清楚了再說。周圍這些父老兄弟大爺大叔都是看景的還是捧場的?”張云燁掃視了一圈縮著脖子的村民們,“大冷天的,鄉(xiāng)親們都先回家歇著去吧!”他劍眉微挑,身上散發(fā)的氣勢比膀闊腰圓的書記還要威嚴有力。
“走吧,走吧,這大半夜的腿都凍麻了……”
“是啊,你說別人家的事,咱們怎么就攙和進來了!”
村民這邊竊竊私語的都散去了,那邊挖掘機推土機也熄了火,裹著厚厚的棉大衣的司機從上面下來,隨著村民一起離去。
張云燁邀請幾個村干部上了租賃來的那輛豪華越野車,又轉回來對宋珍珠說道:“你先回家去問問具體是怎么回事吧。”
宋珍珠點頭扶起劉翠英,冷風吹亂了有些松散的發(fā)絲,貼在蒼白的臉上,顯得茫然無助。張云燁叫住她,輕輕一笑又補充了一句:“別急,不會有事的?!?p> 宋珍珠恍然盯著他充盈笑意的眼睛,目光中感激多于不解,今天真的多虧他了。
雖然張云燁單獨一個人跟村長書記他們?nèi)チ舜逯Р?,但是宋珍珠一點也不擔心,她現(xiàn)在最要緊的,是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回到家里,剛才強悍不屈的劉翠英一屁股癱在了床上。
宋珍珠端起暖壺,里面裝著滿滿一壺熱水,場面再亂,家中的熱水都沒有斷。劉翠英是個利索能干的女人,她的腿好了之后,家務活就再也沒有讓宋珍珠插手過。
宋珍珠燙了條熱毛巾,幫劉翠英把臉擦干凈,又倒了杯熱水端到她手中,“媽,先喝點熱水潤潤嗓子?!?p> 劉翠英端著水杯放在嘴唇邊吹著氣,熱騰騰的白霧撲到她凍得發(fā)紫的兩腮上。
宋珍珠也給自己倒了杯熱水,輕輕啜了一口。她需要靜下心想一想,她不敢想象,如果她今夜不回來,這里會發(fā)生什么事。
自從她來到這個家里,大事小情都被宋時庭安排的妥妥帖帖,什么事情也不用她這個做女兒的操心,正適合她依賴懦弱的性格,如今突然遭遇變故,喚醒了她靈魂深處的韌性和堅強。
她可以逆來順受,只是那是有限度的。
“最近發(fā)生的事情,你爸本不想讓你知道,怕耽誤你的學習??墒恰覍嵲跊]有辦法了,你爸腦溢血住院三天了,好歹醒過來,我什么都不敢跟他說,怕他再受刺激……可是我怕自己扛不住,你回來好歹能幫個人場……”
劉翠英的聲音有些干澀,“你爸的打不能白挨,咱們是有承包合同的,我要護著這房子和魚塘……”
“你雖然膽子小,好歹也是大學生,在外面見過世面的……他們就是欺負咱們家人丁單薄,你爸這沒用的,有親兄弟姐妹都是短命的……幫忙都找不到人,你弟弟還小,你爸本家兄弟本來就不親,關系到利益了都站的遠遠地,唉,不過今夜還是幸虧他們……”
劉翠英說不下去了,抱著杯子嗚嗚哭起來。
“媽,不要哭了,我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見您這么哭呢……”宋珍珠拿了條干毛巾給劉翠英擦眼淚,“到底是怎么回事?村里為什么要拆咱們家房子,還連魚塘都不放過?”
“就是咱們村那個劉嬸,會叫魂那個神婆,你小時候你爸還領著你去過她家?!眲⒋溆⒎畔虏璞瑪Q了把鼻涕,緩緩說起事情發(fā)生的原因。
“我記得那個人,爸不是喊她二嬸子么,皮膚和老樹皮一樣粗糙?!彼握渲樽诘厣系男¤蛔由希o憋氣爐子添了兩塊炭,拿火鉗撥了撥,一串火星子夾著竄出來,她連忙把鐵蓋子勾住蓋上。
“她收養(yǎng)了個干兒子叫慶遠生,你爸也是認識的,那時候他們一同去城里打工,慶遠生頭腦好有文化,嫌打工賣力氣一輩子沒錢途,就跟人合伙做鋼材生意,居然越混越好,開起了廠子,越做越大,就是現(xiàn)在縣里的龍頭企業(yè)洪慶集團?!?p> “他是個孝順的,多次要接曾經(jīng)收養(yǎng)他的干娘劉嬸去城里,劉嬸卻住不慣樓房,怎么也不肯去。因此這個慶遠生就聯(lián)系了村干部,說咱們村太落后了,都什么年代了,村民還要擠在大隊部里看一臺電視,村干部連個像樣的手機都沒有。”
劉翠英嘆了口氣,“這就把村干部的心說活了,他們打算賣掉村南的莊稼地,給洪慶在這建設工廠,而咱們家和魚塘就礙著事了。村書記來找你爸,說賠償咱們?nèi)f塊錢讓咱們搬家。門口的魚塘,還有家里養(yǎng)的幾窩豬,咱們家就指著這個掙錢的,三萬塊錢,連蓋個房子都不夠,所以你爸不同意,他們就用強的,你爸攔不住,還被他們給打了?!?p> “那些人怎么可以打人,咱們可以告他們?nèi)?!?p> “他們本來只是作勢要恐嚇一下,倒是沒有什么大傷,只是你爸一下氣成了腦出血……”
腦出血是很嚴重的,以后宋時庭就不能干什么重體力活,不影響行動走路不癡呆就是萬幸了。
“全村的人都支持賣地,你爸也是支持的,只是咱們家的損失太大,如果村里能把賠償提高到十五萬,咱們還是能搬家的,三萬塊,簡直是明搶??!”劉翠英說的凄涼,眼淚又出來了。
宋珍珠站起來,咬了咬嘴唇,對劉翠英說道:“媽,咱們不搬,也不拆,就沖爸爸被氣出的這病,咱們也不能讓,給多少錢都不走!”
“傻閨女,咱們沒有那做釘子戶的本錢,斗不過打不過的,我只希望把相應的賠償給咱們,哪怕少一萬兩萬的也能接受……”
“媽,你別管了,他們不就是想賣地嗎?我去找他們,不填魚塘,不拆房子搬家,照樣把地賣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