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在這里想把一些遮羞布扯了跟大家看,大家以為我是一位憤慨、奔放的女憤青,但其實我內心卻保守的要死,對一些所謂的世俗我連跨過去的勇氣都沒有,甚至這些世俗可能都是我自己臆想出來的。
在我回婆婆家時,我挑選換洗衣服的首要原則就是:不暴露。最好能長袖長褲把我包得嚴嚴實實,不讓任何風從我的衣服褲子中鉆出去變成風言風語。你們可能以為我婆婆是個守舊古板的人,所以我才要穿得這么“土”,其實并不是。我婆婆性格大條,自己也很愛美,時常對著鏡子涂著口紅欣賞自己的美貌,并對我說一定要好好保養(yǎng)。她并不是難對付的婆婆。
但,我自己內心就是邁不出那一關。你們又要以為我是個外強中干的人,表面看起來狂躁奔放,內心其實羞的要死。也不是!在我上班時,甚至在我自己父母家,我想穿短裙就穿,想穿超短衣就穿,即使被我老媽數落幾句,害怕等我年紀大了患上老風寒,我也嘻嘻哈哈應付過去。那個時候,我不管外表還是內心,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狂躁。這就奇怪了,怎么到了公公婆婆那里,我仿佛倒退了一百年,羞答答地變成了“閉關鎖國”之人,倘若有一天我婆婆拿著一條超短裙讓我穿,我也定會擺擺手義正言辭但飽含虛偽地說:太短了!我不穿!
甚至每次回我婆婆家,對于口紅色號、指甲油顏色我都要精挑細選,選擇那些看起來溫柔、隨和、自然、不張揚的顏色。我不敢想象化了濃妝涂了鮮艷的口紅,那一群親戚圍過來像看猴子一樣驚恐、夸張地看著我。等我走開,他們又聚集在一起小聲討論我那跟“鬼”一樣的妝容,那扯點布就穿出來的衣服,那不合時宜的口紅和指甲顏色。
所以以前我一直想染個粉色的或者白色的頭發(fā),自從結婚后,這件事算是徹底擱淺無望了。我要是染了這個頭發(fā),我的腦子就會被染發(fā)劑滲透,隨之就會患上臆想癥(雖然我懷疑我現在就患了輕度的臆想癥),腦子里揮之不去這些想象出來的畫面:當我頂著一個亮白色頭發(fā)出現在我婆婆面前,我的公公婆婆大驚失色,他們也懷疑我的腦子壞掉了,但是又不好意思直說。他們偷偷問我老公我的腦子還好使嗎。一大群親戚圍過來,看著我的頭發(fā)欲言又止。等不了一天,說我不正經說我腦子受了刺激說我想不開等等流言從我的頭發(fā)里發(fā)芽、長成茁壯大樹。他們指著我白色頭發(fā)上那棵郁郁蔥蔥的大樹,問我的公公婆婆到底怎么回事。他們同時也懷疑我老公的腦子和公公婆婆的腦子都壞了才會把我娶回家。于是他們一家人因為我,成為了一個笑柄,被其他親戚漸漸冷落,漸漸疏遠。
哦!我是罪人!我是最大的罪人!
一想到這里,我就受不了。莫大的壓力壓在我的心頭讓我感到害怕。即使我老公十多歲了還曾光著屁股走在大街上,即使我老公不好好學習公公婆婆經常被叫到學校里一起挨罵,即使我老公調皮搗蛋把親戚家的雞用炮仗炸得大小便失禁,也比不上娶了一個濃妝艷抹、穿著暴露的兒媳婦讓家風敗得快。
真不可思議!但在我這顆明明接受了新世紀高等教育的腦袋里,確實一直有這種臆想出來的重大負擔。我害怕一件露臍裝就能讓公公婆婆名譽掃地;我害怕自己涂了指甲油就被人低看一眼;我害怕粉底涂白了一個色號就被他們說成是鬼。我只能像一只乖巧懂事的小狗搖著尾巴,依偎在我老公身邊,他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讓大家都覺得我是一個有教養(yǎng)又溫柔的老婆。
我還時常擔心我的言行舉止會讓別人對我產生誤解。如果在我自己家,我父母問我要吃什么水果,我會毫不猶豫地說榴蓮草莓車厘子,但當我公公婆婆問我要吃什么水果,我咧著嘴假笑著說“隨便”,萬萬是不會說出上面那一串水果的名字,我擔心我說出來后,就會讓他們覺得我這個女人是不是瘋了真難養(yǎng)活。當他們問我想吃什么菜,我也只能擠出“隨便”兩個字,在飯桌上我都不敢多吃幾筷子山珍海味,我怕別人看在眼里暗地里說我嘴真挑是個金貴的飯桶。當他們問我要不要出去玩時,我只能拼命搖頭說不要不要,害怕等盡興玩回來他們在背后說我年紀一大把了還只知道玩。
在這些很可能是我自己臆想出來的世俗繁雜中,我把自己越裹越緊,越陷越深。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導致我每次去公公婆婆家都如坐針氈,仿佛繃著高壓線一般讓我難受,我一邊恐懼社交(正如我在【恐懼的社交】那一小節(jié)里寫的一樣),一邊又從對方的角度時時刻刻給予自己外貌、言行上莫大的、虛無的壓力。為此,我非常敬佩那些在婆婆家能跟在自己家一樣行為自如、神情悠然的人,即使我婆婆是個非常好相處的人,但是我卻卡在了自己設定的洞口擠不過世俗規(guī)則這條線。
我還是會把鮮艷的指甲擦掉,穿著盡量保守的衣服去公公婆婆家,我還是會坐得筆筆直直假裝淑女笑著看所有人,我還是會想著別人在背后偷偷評論我的一言一行。我還是沒能從自己畫的圈子里跳出來,我還是扮演著那個在大家眼里文靜的、懂禮的好媳婦。
但你知道的,我其實內心對自己這些莫名的負擔、對自己懦弱的想法火的要死。這些想法若是長在頭腦中的藤蔓,我定會把它們活剝生抽從我的腦子里全剝離出來,甩在地上踩兩腳然后揚長而去。
可沒辦法,這些臆想的負擔興許是要在我身上背負一輩子了。
在每個既定的社會角色里,當我變得不再是我,卻恰恰是這個既定角色最完美的詮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