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爽文的女主】

　　最近看一則把網(wǎng)友乳腺當乳腺的新聞，女主受夠了婆家的氣，在老公斷定她離不開他們家、婆婆斷定她舍不得自己孩子的情況下，她依然毅然選擇離婚，甚至連孩子都不要了，像個“渣男”直接拍拍屁股走人，留下目瞪口呆的公婆一家。

　　網(wǎng)友大呼“爽快”，終于有女人替那些苦苦糾纏在內(nèi)耗婚姻里的女性爭了一口氣，終于有女人能毫無顧忌、直截了當一腳踢開沒用的男人，終于有女人能叫板百般刁難的婆家。真爽！

　　不過要我說，這還不算爽。說起我那鋼鐵母親的事跡，那才是爽文情節(jié)，甚至早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她就已經(jīng)當上了當下網(wǎng)友口中的“爽文女主”。

　　我的奶奶，從一開始就不喜歡我母親，準確來說，是不喜歡我的父親。

　　事情是這樣的，在看過【提防的財產(chǎn)】那一小節(jié)的朋友，知道我那有錢的二爹愛上了那位算命先生說“克夫”的女人，最開始那個女人是我奶奶找來給我那還在當兵的父親當媳婦的。為什么我奶奶想借刀殺人找一個“克夫”的女人“克死”我父親，這個就在下一小節(jié)里來講吧。但是由于當時我父親被派到了福建，所以他并沒有來得及見這個女人。結(jié)果這個女人在知道我二爹經(jīng)濟條件的情況下，主動勾搭了我二爹，二爹確實在二婚不久之后便因病去世了，最終導(dǎo)致小燕姐姐家破人亡，而且所有的錢財都被那個女人卷走跑路，了無音訊。本來我奶奶就不喜歡我父親，又因為本來她設(shè)想好的劇本沒有按照她的計劃進行，反而亂成一套，還把她最有出息的兒子“克死”了，所以她對我父親耿耿于懷。

　　在我父親還在追求我母親的時候，我奶奶多方打聽，打聽到了我外婆家。聽說那天她像個女流氓一腳踢開了我外婆家的門，那木門咿呀一聲當場被踢壞了。她怒氣沖沖問我媽在不在，外婆一家子都出來看是何方神圣駕到，結(jié)果就看到一個身材魁梧的老太，抽著旱煙，眼神兇惡地盯著大家。她指著我媽的鼻子，然后把我爸罵了一頓，說我爸是個賤胎，是個四次都死不成的賤命東西，誰嫁給他誰就倒霉。

　　她說完，就頓感神清氣爽，發(fā)泄了一通，心滿意足揚長而去。留下外婆一家呆在原地，甚至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畢竟誰會跑這么遠的路，就為了在別人面前罵自己的親兒子一頓？用那英經(jīng)典的臺詞來說就是：那簡直就是危言聳聽！

　　不過這種令人無法理解的事情還是發(fā)生在了我奶奶身上。

　　于是我媽這個倒霉蛋嫁過去了之后自然就備受折磨。她一定是被愛情的糖衣炮彈甜暈了，竟然在我奶奶罵了我爸之后，在奶奶明說了他們要結(jié)婚她是一分錢都不會幫襯，在奶奶說要把他們逐出羅家門，把原來歸我爸爸的田地全部歸到我三爹頭上，我媽媽竟然還是嫁給了我爸爸。愛情真是不管在哪個年代，都是能讓人暈頭轉(zhuǎn)向、失去思考和權(quán)衡能力的毒藥?。?p>　　在我剛出生那會兒，我媽就遭受了電視劇常演的橋段：奶奶不僅不幫她帶孩子，讓還在月子中的她提著全家人的一大桶衣服去河邊洗；吃飯的時候讓她最后吃，經(jīng)常不給她留飯菜，她只能自己重新煮一鍋白米粥就著咸菜吃。還有更經(jīng)典的橋段：有一次我發(fā)燒了，那天也正如電視劇里一樣下著暴雨，沒有一個人愿意給她搭把手送我去醫(yī)院，她一手抱著我，一手撐著個破傘，摸著最黑的夜，淋著最冷的雨，受著最窩囊的氣，一步一個泥濘把我送到了醫(yī)院。

　　常?？吹诫娨晞≈械倪@種劇情，母親總是感慨著嘆息著，然后開始在我耳邊嘮叨著這個她已經(jīng)講了不下百遍的故事。有時講著講著，又想起我那平平的成績平平的性格平平的天分，她原先想培養(yǎng)一個天才少年在我奶奶面前揚眉吐氣的希望落空了，便會從悲傷的情緒變成暴怒的謾罵：“你們羅家門的人是不會有出息的，你們的基因就是這樣的，你們基因就跟那個老妖婆一樣，永遠都自私自利，你們羅家門就是一群廢物一群人渣，你們?nèi)茄?.....”

　　她尖聲尖氣指著我罵著，把所有“羅家門”的人都罵了個遍她才解氣。

　　要說為什么我爸沒有和她一起把我送去醫(yī)院，那是因為他那個時候還在服兵役。等到他服完兵役回來，我媽再也忍受不了這個“老妖婆”對她的百般折磨、百般羞辱和百般欺凌。她和我爸爸又偷偷借了一大筆錢，終于遠離了那個讓她忍無可忍、火冒三丈的農(nóng)村，在鎮(zhèn)上買了屬于他們的第一套房子。

　　那天下午，她打包好所有東西，叫了一個小皮卡，把為數(shù)不多的東西搬上車。奶奶也坐在院子里，抽著她的煙，瞇著眼睛曬著太陽，她也不說話，也不詢問，就這樣看著母親一樣樣搬著。等母親搬完，上車離開之前，母親抱著我，對愜意地坐在藤椅里的奶奶說：“我來這個家，你沒有幫過我分毫。我們所有的事都是自己借錢自己辦，自己賺錢自己還。你也不喜歡你兒子，你一直都盼著他死。今天我們從這里走，從此以后，井水不犯河水，你就當你兒子死了，我們也不會再到這里來?！?p>　　從這里開始，就有點爽文那意思了。母親簡直就像翻身做主人的女主角，大跨步上了小皮卡，隨著引擎發(fā)動，車子駛出農(nóng)村，母親確實再也沒有踏入過這塊地方。真是有骨氣的金剛女戰(zhàn)士！

　　不僅母親沒有再回來過，我也沒有再回去過，甚至連我爸，都被我母親牢牢控制，都不曾回到過這個他長大的地方。在我奶奶還自覺能斗得過我母親的時候，她還經(jīng)常派我三爹來傳話，凈說些想要惹惱我母親的話，還順便帶來一些罵我爸爸的話。我那可憐的三爹，本是不想做這個惡人，但是我母親知道他老實忠厚，奶奶又狠毒狡猾，三爹也不過是一個受奶奶控制的工具罷了。于是每次三爹支支吾吾說完那幾句難聽的話，母親還笑意盈盈勸他留下來吃飯，還給他買煙買酒讓他回去好生享受。

　　我能想象，等我三爹回去，喝著我母親給的酒，紅著臉醉醺醺說：“好酒，真不錯！他們?nèi)兆舆^得越來越好，罵他們還能給我們這么好的酒?！蹦棠搪犃硕ㄊ且鼙?，要是母親還在身邊，她一定跳到桌子上抓著母親的頭發(fā)讓她下跪，讓她知道誰才是這個家里的老大。

　　但是我母親根本不急不緩，她說：老妖婆，難道你能活過我？你要向天再借一百年咯。

　　他們把欠下的債全還清了，我們的日子一天過得比一天好，我們又換了更大的房子，不僅換了更大的房子，還從鎮(zhèn)里買到了市區(qū)，還買了好幾套。我們的日子過得越好，我奶奶聽到的風聲那一定是越多的。要不是她越來越老了，老得連煙都抽不動了，她定要像以前跑到外婆家破口大罵我爸爸時的氣勢一樣，跑到我們的大房子里抽母親好幾個耳光才解氣。

　　不過她還沒抽母親耳光，死神就過來抽了她一耳光，把她抽出腦溢血了。

　　那天還是老實巴交的三爹，冒著跟我發(fā)燒母親獨自送我去醫(yī)院時一樣的暴雨，他來到我家門口，抖了抖雨披上的雨水，在門口接過母親遞過來的熱水，慢悠悠喝了一口，然后不急不慢說道：“她死了?！?p>　　“我知道?！蔽夷赣H接過三爹遞過來的茶杯。

　　雖然我沒有回去，不過在時隔了二十多年后，母親和父親還是再次踏上了回去的路。我想，要是在電視劇里，母親一定會在已經(jīng)僵硬的奶奶面前放聲大笑：

　　“你這個老妖婆，我就說你活不過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