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縮的階段】
母親讓我趕緊把孩子生了,了卻這一階段的使命,免得到時候變成高齡產(chǎn)婦不僅生育危險呈指數(shù)上升,生完恢復得也會很慢。
我看著身邊朋友、同學、同事的孩子都已經(jīng)能提著醬油瓶到處跑了,眾人都已經(jīng)成功地邁過了這個階段,而我還在猶猶豫豫,甚至還想著退縮逃跑。
我實在搞不明白,生這玩樣兒到底是干嘛?
在我自己還活得茍延殘喘之際,一想到平常還要省吃儉都不一定能攢夠買房的錢,一想到每天被同事、領導和客戶騎在我頭上使勁拉屎撒尿我還只舍得點二十塊錢的外賣,一想到自己都沒活明白卻要為另一個生命負責,我就覺得難以置信、難以接受。
在我刷抖音總是看到因為生育而失去生命的年輕女孩,我就覺得不寒而栗。在生育這條路上,充滿了太多的未知和困難。尤其是當女性面對這些危難時,她的丈夫和婆婆總是會輕飄飄說出“矯情,哪個女人沒生過孩子”這樣的話。我更覺得,如果婚姻是一場豪賭的話,那生育就是在這場豪賭中你發(fā)現(xiàn)男方公然作弊又不知悔改,甚至還趾高氣揚。你只能眼睜睜看著你的青春、你的感情都輸?shù)脩K不忍睹。在這場賭局中,他們收走了你生命中最寶貴、最獨立、最自由的東西,還之一個將捆綁你一生的孩子:“孩子是你生的,你自己帶走吧!”
估計有男讀者要拍案而起了:“你放屁!我們才不會把小孩丟給她呢!我會把孩子也搶過來!”很多女性,就這樣帶著嫁妝帶著希望來,結(jié)果最后什么也沒帶走,只帶走了失望落寞和對孩子的不舍,在這場賭局中,一敗涂地。
養(yǎng)育更是困難。
在我成長的過程中,雖然小時候我勵志想要當個畫家,想要當個作家,甚至想要出國當個大學教授,但最后我都沒有實現(xiàn)任何一個抱負。到了現(xiàn)在,在快節(jié)奏的枯燥生活、無止盡的繁雜工作中,我不知道自己會走向何處,會成為怎樣的人。我又怎么能教育好自己的孩子,我究竟是想把他教育成我希望他成為的樣子,還是把他教育成他自己希望成為的樣子?而他,最后真的能成為被我們認可,被自己認可,被身邊朋友認可的人嗎?
母親一直教育我要腳踏實地拼命干活,要能吃苦耐勞對人和善,又由于母親對我的“專制”,很多時候我并沒有自信。所以在待人處事這一方面,我總是能認栽的就盡量認栽,總是不與任何人爭論紅臉,總是羞于去爭取屬于自己的權(quán)利,總是害怕麻煩別人而自己委屈吞下很多事。可我發(fā)現(xiàn),我這樣的人,在別人眼里“老實肯干”的人,純純就是個大傻叉。他們可能甚至沒有把我當人,把我當成一個不會發(fā)脾氣的牲口,抽著鞭子讓我馱著他們使勁奔跑。他們在我眼前掛一個胡蘿卜,我一路追趕胡蘿卜,最后還要感恩戴德下跪表示感謝,表示下次一定會更努力去爭取這個永遠都得不到的胡蘿卜。眾人哈哈大笑。
我真的很討厭這樣的自己??尚愿窬拖褚粔K烙印,深深烙在我的心頭。更何況,在鋪天蓋地弘揚吃苦精神的正能量宣傳報道中,我還是愿意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那么一些人能看到你的努力,能認可你的努力,能給你的努力賦予更多價值。只不過我沒遇上這樣的伯樂而已。
所以,我會繼續(xù)教育我的孩子成為一個善良不計較、真誠又大方、實干能吃苦的人嗎?我能確保他能遇到我想象中的伯樂嗎?我明明深受其苦,我知道這樣的人,在社會上大概率會被壓榨,會被利用,會被欺負,會被凌辱。我想我應該讓我的孩子成為一個能大膽爭取自己權(quán)利,能對不善之人也不善,能愛憎分明、能對極度不公平的事敢說不的人??梢删瓦@樣獨善其身的性格,除了要在成長過程中對他整個性格進行精細塑造之外,我還需要給他提供強勁的物質(zhì)后盾,才能讓他面對社會的惡、人性的惡有底氣能大力反抗,能隨時抽身。
當我在為工作、為房貸、為家庭開支焦頭爛額時,我能教育好他嗎?我能為他提供足夠的物質(zhì)基礎嗎?我可能連陪他一起成長的時間都沒有。
當他的成績很差時,我又要怎么自我疏導與疏導他?
當他與其他同學攀比時,指著我的鼻子大罵“養(yǎng)不起就不要生”時,我又要怎么審視自己、審視這層危險的、有代溝的親情關系?
當他青春期叛逆,學會逃課學會干壞事甚至和小混混在一起時,我又要怎么面對自己的付出不被他理解,又要勸誡他回頭是岸?
當他早戀愛上女同學,我又要怎么遏制他瘋狂生長的愛意,讓他重回枯燥的學業(yè)?
當他找不到好的工作時,我是僅僅只能鼓勵他,還是有底氣能幫他找到適合他、他也喜歡的工作?
當他結(jié)婚生子時,我是不是還能放棄自我,繼續(xù)為他們的小家庭付出?將我這大半輩子的軸心都始終圍繞他旋轉(zhuǎn)?我會甘心嗎?
當他與我沒有話題可以探討,當他完全獨立不再需要我時,我又要如何重新去面對孤獨的人生?
當他遭遇挫折時,我會覺得他是失敗的,還是會覺得自己也很失敗?
當他覺得我是個失敗的母親時,我又要如何面對自己?面對他?
就像我小時候就覺得我的母親是失敗的,堅決不想成為和她一樣的人。
可當他最后沒能逃脫來自原生家庭的影響,來自我的影響,最終沒有成為他想要成為的人,也沒有成為我想要他成為的人,我會覺得愧疚嗎?
他的一生,難道真的要在身邊親戚的催促中,我覺得我老了再不生就來不及了這些雜亂無章的思緒中,倉促地誕生嗎?他無法選擇出生,當他來到這個世界,他會對我,對家庭,對情感,對這個世界失望嗎?
我不知道生命的意義何在,我更負擔不起生育養(yǎng)育生命的重責。可當結(jié)婚后,無論是被人灌輸還是自我催眠,不少女性都強烈抱著“這輩子不生孩子覺得對不起夫家,覺得人生缺憾了”的想法,于是在這種思緒之下,她們生了一個又一個孩子。一個又一個鮮活的生命,被無情卷入到這個紛繁復雜的世界,被碾碎在歷史的車輪中,被裹挾在時代的浪潮中。
可當你問她們?nèi)羰怯邢螺呑?,還愿意來到這人世間嗎?她們多半會沉默著嘆息,含著淚光搖搖頭。